小孩子也登场。
“他们这拨人,几乎每天晚上,我在这儿总能看到,反正一星期得有两三回吧,”说这话的是一个年轻的店员。他和女友刚见了面,正陪着她上餐厅去。“我估摸,这拨人不外乎以宗教为名,搞什么骗人勾当吧。”
“那个最大的男小子,可不乐意待在这儿。他觉得怪别扭的,这我一眼就看出了。要是这小子自己不乐意,硬要他出来,那就实在没道理。不管怎么说,这一套玩意儿,反正他是一窍不通。”这些话,是一个年龄四十上下、常在市商业中心区游食的流浪汉,正在向一个貌似温和的过路行人说的。
“是啊,我看一点儿不错,”那个过路行人一面随声附和说,一面仔细端详那个男孩子与众不同的头和脸。那个男孩子只要一抬起脸来,便流露出忸怩不安的神情来,人们心中自然就会联想到:本来侍奉这种含意深奥的神灵圣事,只有年岁较大、善于内省的人最为合适,可现在硬要不懂事的孩子在公开场合出现,那就有点儿不厚道和徒劳无益。
殊不知实际情况果然如此。
至于这个家里其他一些人──那最小的男孩子和女孩子,他们年纪太小,说真的根本不懂得眼前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或者说,对他们反正也无所谓。那个弹风琴的大女儿,倒是显得满不在乎,对她本人的出场和歌声所博得的观众青睐却很得意。因为不仅是围观的陌生人,就连她父母也都不止一次地给她鼓气,说她歌声很甜美动人,其实这话说得并不完全正确。要知道她的嗓门儿不见得有那么好。她父母也并不真正懂得音乐。论体质,她苍白、柔弱,也是不过尔尔;心智上更看不出有什么真正潜力或深度。想必她自以为,这是一个绝好场合,让自己出出风头,引起人们一点注意罢了。至于她的父母,他们决心竭尽全力,净化人们心灵,使之超凡脱俗;只要赞美诗一唱完,父亲便开始老调重弹,说什么只要充分得到上帝的怜悯、基督的爱和上帝对罪人的宽恕,罪人就可以摆脱沉重地压在他心头的痛苦,从而得到种种欢乐。
“在上帝看来,人人都是有罪的,”他说,“除非他们虔心忏悔,除非他们信奉基督,接受基督对他们的爱和宽恕,要不然他们永远感受不到心灵上健全、洁净的幸福。啊,我的朋友们基督为你们而生,为你们而死,每天他时时刻刻都同你们走在一起,不论白昼和黑夜,清晨和黄昏,总是在照看你们,赋予你们力量,去克服你们在人世间时刻都有的艰辛和忧患,你们只有对上面这个道理真的大彻大悟了,心中才会感到安宁和满足啊,要小心留神那些围在我们身边的罗网和陷坑幸亏我们知道:基督永远与我们同在,劝导我们,帮助我们,激励我们,还给我们包扎伤口,使我们得以身心健全,这是足以告慰大家的啊,那种安宁、满足、舒适和光荣,正是我们诚心祷祝的”
“阿门。”他的妻子郑重其事地应答了一声。女儿阿娜贝尔深感他们家里人人都需要得到众人尽量多的援助也跟着她母亲应答了一声。
最大的男孩子叫弗兰克,还有两个较小的孩子,他们只是两眼瞅着地面,偶尔对他们父母也瞅上一眼,心中暗自思忖:他说的这些话,可能句句正确、重要,可是不知怎的总不象生活中其他的一些事那么有意义,那么吸引人。他的这一套──他们听得太多了,在他们这些年轻而热切的心灵看来,他们期望于生活的,显然要比在街头和教堂里传道多得多。
后来,第二首赞美诗一唱过,库珀太太也讲了话,顺便提到了他们在附近一条街上传过道,而且为了宣扬基督教义还作过祈祷,随后唱了第三首赞美诗,散发了一些阐述教会拯救灵魂的小册子,接着,父亲库珀就把听众们自动捐款一一敛了起来。他们合上小风琴,把轻便折凳叠好交给弗兰克,和赞美诗由库珀太太收起来,套上皮带的风琴则挂在库珀的肩头上,他们一行人就朝传道馆径直走去了。
整整这段时间里,弗兰克一直在暗自琢磨:这个玩意儿他再也不乐意干了。他觉得:刚才他和他父母都显得很愚蠢,而且不大正常。一句话,只要有办法,他再也不愿干这个了。硬是把他拽住不放,对他们究竟有什么好处呢他的生活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现在仍然怀念在“海豚”号炮舰上的日子。
崛起之新帝国时代目录 第一千零八章 来自东方的召唤
那是弗兰克第一次登上钢铁制成的军舰。
“海豚”号虽然体形很小,仿佛不是为成年人建造的一般,但装备精良,建造得十分坚固,动力更加强劲,比那些还带有风帆的大木头船要更加能承受狂暴的风浪的袭击。
现在他的房间里,还有“海豚”号的模型。
阳光,沙滩,海浪,战舰,那样的日子,多么令人难忘啊
而现在,他却要忍受这种角色
人家的孩子都用不着去充当他的那种角色。他比过去更坚决地思考着要来一次反抗,以后自己就再也用不着象现在这样抛头露面了。姐姐要是乐意,那让她去就得了;反正这一套她是喜欢的。妹妹和弟弟都太小,也许还无所谓。可是他呢
“我觉得,今晚人们的注意力好象要比往常更多一点,”曾经的库珀舰长一边走,一边对身旁的太太这样说。醉人的秋日夜晚的微风,使他心境为之一爽,因此,他在解释过路行人照例漠不关心的神情时,也就比较包涵。
“是的,星期四那天,只有十八个人要小册子,可是今儿晚上却有二十七个人。”
“基督的爱最终必胜,”做父亲的说这些话,既安慰他的太太,也算是聊以世俗的欢乐和忧患主宰着许许多多的人,不过,只要他们到了悲痛欲绝的时候,我们现在撒下的这些种子里头,有些就生根发芽了。”
“这个我相信。正是这种信念,经常使我顶住了,没有倒下去。悲痛和深重的罪孽,终于会让某些人看到自己误入了歧途。”
这时他们走进了一条狭窄的小街,刚才他们就是从这小街走出来的。他们从拐角处径直走过十多户人家,就进入一座黄澄澄的木头平房,它那宽大的窗子和大门上两块玻璃,都已漆成灰白色。两个窗子和那双门上几个小方格里横写着:“希望之门。美国教徒独立传道馆。祈祷时间:每星期三、六,晚八时至十时;星期日,十一时、三时、八时。欢迎参加。”在这些字样下面,每个窗子上都有这么一句话:“上帝就是爱”,底下还有一行小字:“你多久没给母亲写信了”
这一家人的住所兼传道馆,那里够阴惨惨的,足以使有一点儿生气的少男少女都提不起精神来。那是一座黯淡无光、毫无艺术情趣的破旧木头房子;他们占用的是整个长长的底楼。它坐落在林荫大道以北、史密斯威尔大街以西市区内,确切的街名或地名叫斯威尔。这条街很短,通向虽然稍微长些、但同样是难以描述的艾德里街。传道馆附近这一带地方,还依稀让人不太愉快地回想起昔日生意兴隆的景象,如今这里的商业中心区早已移到西南方向去了。在离这里五个街区的地方,有一些热心宗教的人和劝人改宗的人,每周两次举行露天聚会。
这座房子的底楼,正好面对着斯威尔街,还可看到一些同样阴沉沉的木结构房子的阴沉沉的后院。底楼前头这部分,已隔成一个四十英尺长、二十五英尺宽的大厅,里面摆上大约六十把木折椅,一个诵经坛,一幅圣地的地图,还有二十五张印好后尚未装框的箴言,作为墙头的装饰品。
这一层极其普通的底楼后面尚有四十英尺,那块地方错综复杂,但又别致地一一隔开,成为三个小卧室和一个起坐间,这个起坐间既望得见后院,也望得见与后院相差无几、毗邻的一些院子里的木栅栏。此外还有一间恰好十英尺见方的厨房,同时也兼作餐室;一间贮藏室,里面置放着传道用的小册子和赞美诗集,以及盒子、箱子和家里一时不用但又被认为有价值的一些零星什物。这个特殊的小房间,紧挨在传道大厅后面,库珀夫妇在讲道以前,或是在讲道之后,或是有要紧的事商量的时候,照例要到这里来不过也有的时候,他们来这里沉思默想或者做祈祷。
弗兰克和他的姐姐,还有他的弟弟,三天两头看到他们的母亲或者父亲,有时单独,有时两人一道,跟一个被遗弃了的、或则稍有悔罪之意的人谈话。这些人是来这里寻求忠告或者帮助的,往往多半是来寻求帮助的。有时,正好他的父母手头特别紧,孩子们就看见他们俩待在这里冥思苦索,或者正如父亲常常在一筹莫展时所说的,就是要“祷告上帝给他们指出一条出路来”。后来弗兰克心中开始琢磨,这实在也是无济于事的。
他家周围整个地区,也都是那样阴暗、凋敝,弗兰克一想到自己住在这个地区就很腻味,更不用提经常要向人恳求帮助,自己也不得不参与其中。
但是今天,传道馆里来的人,却不象是来寻求忠告或者帮助的。
“你好,库珀。”一个穿着弗兰克梦寐以求的美国海军军服的中年人看到父亲,起身快步走了过来,笑着向父亲伸出了手,“见到你真高兴。”
“天哪格利高里怎么是你”父亲上前用力握住了对方的手,声音里满是惊喜,“你的胡子怎么都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