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她摇头,并未多做停留,转眼就离我远去了。我连问了数个护士,没有一个人给我答案,都是行色匆匆,不愿多搭理我一句。
既然这样,那就只能靠我自己找了。
我所在这一栋是特护病房,旁边一栋则是一般住院部,总共有十二层,重症病房也在其间。据麦香说我昏迷的那段时间,就一直住在那里面,但到底哪几层是重症病房,我却不甚明了。
没人告诉我在这栋房子里具体躺了多久。
但我知道,一直照顾着我的人,是麦香。
经常有急救的病人推入,根本没人顾及坐着轮椅的我。我找到了重症病房的楼层,共有三层,我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找,探着头从虚掩的门缝里看,但很多都紧闭着,我无法看到里面。我害怕错过,便一个个敲门,经常会看到疲惫的陪护家属替我开门。
浓烈的消毒水和药味让人觉得窒息,其间夹杂的怪味更是让我有沉重的压抑感,幽暗的走廊则充满了凉意,仿佛空气中弥漫了尖锐的锋芒,一不小心,就会向我刺来。这些味道跟那个白色的透明物体散发出来的很像,但却不是同一种。
我很想问别人那是种什么东西,不过一直都没机会,但此刻,我知道我能通过那种气味来寻找麦香,因为她男朋友,那个名叫肖雨的男子,很有可能陪在她的身边。
最为熟悉的气味终于在我搜索到第三层的时候迎面扑来,我心中一喜,加快手上的速度,向着散发着气味的房间疾驰而去,那房门刚好打开,我收势不住,撞上了那开门的人。
我滚翻着进了病房之内,脸摔在冰冷的地面上,气喘吁吁,我想爬起来,才发现早已无力支撑,手跟脚一样,都有了僵直的感觉。我抬起头,看到一张病床,病床之上,那张熟悉的面孔正在熟睡。我轻舒了一口气,紧接着,我就被人架了起来,我没办法看到他的脸,但我知道,他正是肖雨。视线越升越高,得以让我看到麦香静躺在病床上的全貌。
“放我下来。”我看到麦香的上身近乎,腹部胀大,犹如一个硕大的圆球,上面的血脉交错拉扯,凸显出暗青的纹理,皮肤因为过分的牵扯而显得过于平滑和绷紧,似乎再用一点力,就要破裂开来。
“是你”肖雨将我放到轮椅上,疑惑地望着我。
我突然之间平静下来,双眼直直地望着那腹部,“怎么会这样”
“昨天吃完晚饭就开始疼,医生说查不出什么问题,肚子空空的,似乎只是充满了气体,但医生不敢手术,怕有未知的隐患。”肖雨轻叹一声。
我看到麦香的双手和额头都有受伤的痕迹,十指都被包扎了起来,而手背关节处青紫痕迹尤多,血肉模糊。我脑袋里浮现起她因为疼痛在地上翻腾,全身磕碰地面,以其他地方的疼痛来减轻腹部疼痛的那种样子来,我感同身受般全身一阵战栗。
“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我捏了捏僵直的手指。
肖雨摇了摇头,“现在只能用药物让她沉睡,这样,可以少受点罪。”
面对未知疾病,真的就这么束手无策可恶,我什么忙也帮不上。
“扼住我的脖子。”突然,我似乎抓住了什么,我有些生硬地对身边的肖雨说。
“啊”肖雨顿时愕然。
“就像你上次要杀我那样”我说。
“上次我的确有些失控”肖雨有些不知所措。
“我很喜欢你女朋友,难道你不吃醋吗”我试图激怒他。
他不为所动,“你喜欢她,我无权干涉,但我知道她只喜欢我一个。”
这家伙变了。难道已经如麦香所说,去找那个朋友让他变回原来的样子了
“你难道不想救她”我瞪向他。
“可是我实在不明白”肖雨摸不着头脑。
“总之,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便是。”我知道无论我说什么,都无法解释清楚。
“哦。”肖雨靠近我,小心翼翼地抓住我的脖子,轻微地扼住我的喉咙。
“像上次那样扼住我脖子,用必须杀死我的心情来对付我”我吼道。肖雨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我渐渐感到了些许窒息,“还不够还不够”
我的话语对他起了作用,铁钳般的双手截断了我的呼吸,犹如睡梦来临,我的双眼沉重地阖上。周围的蓝色光点浮现起来,涌入我的身体。我能看到面前的麦香腹内,蠕动着浅白色透明的虫子,它们翻滚挣扎,不停地繁衍,越来越多,将麦香的腹部撑起,更有些开始穿过腹壁,爬向其他的地方。
就是这些家伙吧我恨不得把它们全部抓出来,捏碎,踩爆。
我正要伸出手去,肖雨却松开了手,面前的一切改变,我再看不见那些东西。
“你要干吗”肖雨挡在了麦香面前。
“我要救她。”我说。进入房间之后,我就闻到了一些味道,只不过那味道很淡,更被肖雨身上的腥味所干扰,以致让我误以为是药味。但靠近麦香之后,我才确定,那味道正是从麦香的腹部发出来的,而且千丝万缕纠缠一处,时而轻微,时而浓烈,带有极强的生命力。
“你拿什么救,你自己都是病人,还来管这闲事”说话的是白医生,洛阳站在他身旁,两人一左一右,挡在了门口。
“麦香肚子里”我正要解释给他听,他是医生,一定知道那些虫子就是病因。
“推上他走。”白医生根本不听我说完,双手插在兜里,用头摆了一摆,示意洛阳把我带回病房。
“白医生,麦香肚子里很多白色透明的虫,你赶快通知别人动手术吧,不然她会疼死的”我无力反抗,洛阳推着我在走廊飞快地走,白医生大步流星,走在前面,我只好大声地喊。
“你首先要确认一点,你是个病人”白医生头也不回。
“我是病人,可是,这有什么关系”我不理解他的用意。
“你是什么病你是大脑严重受损,加全身肌肉组织断裂,再加骨骼错位,骨质增生等一系列毛病之后的残废品,你活着都是奇迹。”白医生显然很气恼,不然说话不会这么急促。
等电梯之时,他回过头,手指点到了我的额头之上,“但重点是,你失忆了。你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连基本常识也没有,却把自己当医生来看病,我看你,所有的疾病之上,还得加一条,妄想症”
“可是明明我看到很多的虫,其实,她男朋友背后”我不死心,进了电梯之后仍要争辩。
“人的腹内的确可以长虫,但是是蛔虫,或是其他的寄生虫,它们可能是白色,但绝对不会透明的,而且,医院的高精度仪器也验不出她肚子里有什么,你却能看到”白医生一脸鄙夷。
“哦,也是,不在临死状态,你是看不到的。”我不由得嘟囔道,然后仍不死心地望着他,“但它们的味道你应该闻得到吧有臭味的那种”
“”白医生突然不知道说点什么好,手指指了我几下,也没说出来一个字。出了电梯后,只对洛阳说,“把他给我锁在房里,别再让他出门了。”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你的手在流血。”回到自己的病房,躺在了床上,洛阳拿了一卷纱布过来。
我看看双手,手掌果然都破了皮,鲜血还在渗出。
“不用了。”我抬头望向天花板,良久我才问静立在旁的洛阳,“你说,以前的我,会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洛阳没有回答我,连我都不知道,她怎么可能知道。
洛阳则无声无息地退去,并锁紧了房门,我听到了反锁的声音。
我一直抬头望着天花板,在思考拯救麦香的方法。但我知道,我缺乏太多依凭,缺乏生活经验,也就是缺乏白医生口中所说的常识。
我只能一筹莫展,很快这种情绪就变成了焦躁难耐。我的手拽着洁白的被褥,用力地撕扯着,但滑软的手根本无法依附在布料上,一下就分离开来。
面对这个世界,我原来这么无能为力。
有温热的眼泪滴落。
我没有抽泣,更没有任何声响,眼睛瞪得很大,那眼泪肆无忌惮地从眼眶中滑落,无从阻止。
不知道眼泪流了多久,仿佛一场等不到晴天的雨。
“呼。”我长长呼出一口气,感觉压抑在灵魂里的一切东西都已随着眼泪流去,此刻,空明,寂静重新回归到了我的身上,“好多了。”
动情让人丧失理智,却无助于任何问题的解决,既然这样,何不留一个最清醒最冷静的自己
我闭上双眼,回忆被人掐住脖子的那种窒息感,渐渐的,我断绝了自己的口鼻呼吸,周围的黑幕开始出现蓝色的小亮点,我感觉自己身体的每个毛孔都张开来,开始呼吸。那些蓝色的小亮点缓缓移动,向着我的身体扑过来,与我的身体接触,然后窜进了我的身体里。
有些像冰,带着无比的寒意,有些像火,有着几分灼热感,还有的感觉无法言明。之前我并未能分辨出来,直到现在,我才稍稍品出了其中的滋味。
紧接着,身体上下有热流和寒流交替涌动起来,让我感觉尤为亲切。
亲切得就像在我身体里流转过了千百回,我相信这样的体验是曾经的我所体验过的。我把失去记忆前的我称为曾经的我,那样让我自己心中有所区别。
但不管如何区别,不管多久的曾经,那依然是我,是我此刻无比怀念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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