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地睁开双眼,向天际望去。
那一秒的时间骤然被拉长,晚风放缓速度。他置身于大海与天空的间隙里,一瞬间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与孤独,下一秒,又被那低沉的声音带回人世。
时间与距离的界限一瞬间被模糊,耳边的声音与多年前的一声叹息忽然重叠起来。
那一天他走丢了。
大约是六七岁的时候,一个人在森林里迷了路,还摔了跤,一边茫然地往前走。之后的记忆就不太清晰了,一直到现在还模模糊糊地蒙着一层。只记得那道声音。
记忆里的那个人伸手、不太熟练地把他抱在怀中。他平时沉默寡言,第一次说这么多话,尾音的微哑也温柔极了。说的是
“北极星的旁边是月亮,月亮下面”
“是家。”
现实与记忆里的声音再次重合,多年前的色彩跨过岁月翩跹而至,在数年后的夜晚晕染浸开。
夜风忽然又急促起来,潮水声慢慢上涌。
“看不见家,”方怀的声音发紧,和许多年前说了一模一样的话,“我被它遗弃了,回不去了。”
叶于渊沉默半晌。
他眼神柔软,低声问:
“你看得见月亮吗”
星星闪烁的时候,看不见月亮,而月亮没有消失。
“月亮只是睡着了。明天、后天”
总会回来的。
像是一切离开的、远去的东西。
星光盛在方怀浅色的眸中。
随着夜风拂过,那一道缝隙一点点打开,更多的色泽与声音透露出来,许多杂乱的音符在他脑海中一点点交织缠绕。
月亮只是睡着了,像是哄小孩的话。
方怀一时有些哑然,一时又有些想笑,然而心里漫上来的却是更多更加激烈的情绪。这个道理他并不是不懂,但被叶于渊说出来的时候,仿佛又被赋予了更深刻更郑重的东西。
他没由来地相信,叶于渊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月亮没有消失吗”
叶于渊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漆黑的眸子沉默又柔软地落在少年身上。他坐在小船上,脊背挺直,模样不见拘谨,忽然微微侧身,垂下眼眸,一手从江水中掬起一捧:
“你看。”
清澈的水倒映着漫天星子。
然而星子的背后,不知是不是因为光与影的特殊效果,仿佛卧着一轮明月。
方怀忽然失声。晚风的流速放缓,他的视线落在叶于渊掌心里。
他从深渊里,捧出了月光。
“叶于渊”
“不会消失的。”
叶于渊微勾了下唇角,一闪即过,很快恢复了平静的模样。他沉默又认真地注视着方怀,把这句话低声重复了一遍。
晚风轻软。
方怀张了张嘴。
潮水骤然漫上来,他的灵魂在大海中央,与海水星光共鸣,忽然随着急促呼啸的海风一同在天地间震颤
先是远远的人声、岸边的灯光与渔歌,然后是星辰、大海、月光。
他看见了月光。
方怀的心绪在星空下随着浪潮声起伏,他在繁星中掬起一捧更深切的色泽,它掩在夜幕背后,藏在宇宙与一切故事秘密的深处,它亘古不曾消亡,永远不会褪色。
从世界第一簇火光、人迹罕至,到人烟熙攘,所有人都在被时间的洪流裹挟着往前走,无法控制地告别、分离、沿着不同的道路前行。但每一个方向都向着月亮,所有曲折绵延的旅途都是在回家。
方怀霍然起身。
他的眸子一瞬间焕出光彩来,无数音符在脑海中自行编织成段,压抑许久的灵感在这一瞬间喷薄而出
小舟靠岸,夜风温柔。
他需要一架钢琴和一支笔。
“我找到那个重要的东西了,我我想写歌了。”
“嗯。”
方怀迈步上了岸边,下意识急促地往前走。他沉底压抑了许久的心脏忽然跃了起来,血液向四肢百骸流淌,他很快乐,但又感受到了比那更深层次的东西,让他想要迫切地去写点什么。
叶于渊站在他身后,脊背挺直,沉默又温柔地注视着少年的背影。
夜色轻缓地落在两人中间。
叶于渊食指磨挲了一下袖扣,眸中有失落的情绪一闪即过,很快恢复了平静。
他低声说:
“我也不会走。”
“这么多年,我很想你。”
方怀不会听到。
但那没关系,只要他快乐。
至少
前面的少年忽然停下脚步。
叶于渊一怔。
方怀转过身,几步跑到叶于渊面前。他微仰了头看叶于渊,忽然伸手,拥抱住他
叶于渊的呼吸停滞了,心脏微微发紧。
风中夹杂着些海水的潮气。
他明明知道这个拥抱的含义并不难猜,感谢、友情、快乐的分享,不可能包含他所期盼的那一种。他明明知道,甚至有些懊恼气闷,但心跳仍然无可控制地一点点失速。
这个夏末夜晚赋予某种旖旎又浪漫的意味。
男人迟疑片刻,不太熟练地伸手,把少年和星光一同拢进怀中,温柔又克制回应了这个拥抱。
夜色深了,万家灯火一盏盏熄灭,而星光却愈发夺目耀眼。
“叶于渊,”方怀退开些,鼻尖泛红,呼吸急促,认真地看着沉默的男人说,“这首歌叫深渊月光。”
叶于渊耳畔发热:“嗯”
“我想把它送给你。”
“你等等我,好不好”
少年干净的音色很温柔,像是酝酿着一个全世界最美好的梦境。
方怀愿意相信叶于渊。
而叶于渊信仰方怀,那是他的神明。
这种信仰是近乎盲目的。
你等等我,好不好
江面波光潋滟,星光与灯火洒在他身上。叶于渊的眼神软得不可思议,许多的话盛在其中,只等以后一点点说给方怀听。
他认真地说:“好。”
只要是你,多久都等。
方怀再一次推开书房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