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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着狂喜,他期待此世的灭亡,期待重返世界之日,像一个加速奔跑的人,大口喘息,眼神晶亮。他的耳边此时全是鼓噪和响声,什么都听不见了,喧嚷的沸腾的声音充满此世的末路。
吵吵闹闹,吵吵闹闹,吵吵闹闹咦
声音停了。
那是又一年祭祀之后,世界格外安静,各地也无裂缝出现。他从巫女脑海中搜罗到原因,原来是一名阴阳师,以自身为代价,布下大阵,从此数十年,平安京将安稳无忧。
他突然想起了那个阴阳师忧心忡忡的白衣。
然后他看到了更为寂静而宏大的景象,头顶上方的星周游而回转,高天原的神使与预示丰饶的稻荷神,披星月降临人间。强大到他这种层次的存在,自然对冥冥之中天命大潮有所感知,大江山倾了杯神酒,黑夜山起了龙笛,还有人提着点心和小鼓,走上了黑夜山的峰顶。
星云绽放如繁花,他从巫女身体里出来,变成蛇,把自己盘了好几圈。
纯白的花,星的花,在他头顶上一朵朵开了又败。有谁要来了,降临这已经摇摇欲坠的世间,于是众生万灵狂喜而踊跃。这欢声与星光一同陨入遥远的山峰,形成一种格外嘹亮的声音,梦山的白狐抬头,神社的凤凰闭目,浩浩汤汤的荒川上,水獭吞了一条小银鱼。
他们并不知此时的星花与他们的未来有何等关联。
但蛇神知道。
他把两条蛇打结,又挽上第三、第四条蛇,密集的蛇连成一张很大的网,他将这张网比作结缘。
然后在网的最中央,密集线条交汇之处,他精挑细选了很久,将一枚最漂亮的金色蛇鳞放上。
又想了想,他变成一条小蛇,盘绕在这枚金鳞旁边。
距命定之子出现还有七年。
七岁前的孩子是神之子,随时可以被神明和妖怪带走,没有拒绝的权利,命定之子断不可能在前七年现世。他果真舒舒服服等了七年,七年后的第一次祭祀,他在随同而来的那名将成为源氏家主的白发少年身上,嗅到了细微的气息。
来了。
群蛇躁动,分享追逐这缕气息,气息如一羽雀鸟从这些蛇的头顶掠过,被他一把攥在手里。
他记住了这个味道,记住了这个温度,迫不及待的期望命运将气息的主人最终推到他面前来。他一直觉得命运这东西险恶又恶心,现在却觉出了几分好处,要是一直这么顺他心意
他突然想起当初被打落狭间的事情,脸色冷下来。
这一年的祭祀因他不悦,闹得有些鸡飞狗跳,源氏换了好几个巫女,他才令蛇魔吞下一个。
等价交换是永恒的规矩,其实源氏送些他感兴趣的其他东西来也未尝不可,他已非刚刚醒来的他,不再需要人祭恢复体力。可源氏并不会与他交流,这让他有些想念当初那个野心勃勃的、会说巫女如花的家主。
名为源赖光的白发少年,倒很有当年那野心家的几分样子。
令神不悦的祭祀后,当晚,有白狐跋山涉水而来,在祭坛前化为了绝色倾城的女人。
狐通常都是很美的,这只白狐美得尤为有仙灵气。
白狐向他深深一礼。
请让我死于此处。
长久的忧愁与思念,已经几乎耗干了这只狐的生命。白狐蜷缩在祭坛前,丰盈的尾巴深深环绕自己,模仿被某个人抱住的情景。狐的声音也美,轻而温柔的讲述她与阴阳师的故事,全不在意听者是邪神。
现在世间的裂隙都不在了,他不是很有天赋的人,所以他的保护只能持续几十年。
但几十年之后,会有我们的孩子接手一切。
狐慢慢抬起头,眼里有星花,就像他曾在那一夜见到过的一样。
我们的孩子,晴明。
狐不再说话,枕着尾巴,枕着爱过的温柔的梦,在黎明到来前逝去了。早露打湿她无瑕的皮毛,蛇神突然心生恻隐,抬起手,可他自己也即将退回狭间里去了。
狭间的囚徒,终究什么都做不了。
裂缝轰隆隆合起,酝酿着明年的祭祀,他看着狐的身体渐渐散出花开样的微光。光明之中,白衣的阴阳师微微而笑,向白狐伸出手
他们一起在永恒的光明里依偎,含笑,散作飘零的白花。
白花飞舞过数年,最终落上同色的白发,月夜下,年幼的阴阳师慎重而警戒地望着他,斩下白发与他交易。
您与源氏的约定,还望告知。
花期已至。
第198章 梦境大晦日天羽羽
白发的阴阳师在他的祭台前,培育起很大一片花圃, 四季开花。那时候阴阳师已经掌权, 背靠藤原, 联络贺茂,整个平安京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不知他怎么跟源氏说的, 这一年的祭祀,巫女并没有被送到台前。
他好奇不已,一条一条往外面丢蛇, 源氏以为他生气了, 一边告罪, 一边小声骂阴阳师。
“安倍晴明在搞些什么”
“说是自己准备祭品,结果现在也没到”
“若是邪神发怒了”
叽叽咕咕, 叽叽咕咕, 活像一群小斑鸠。他们的咕咕咕自动被蛇神屏蔽, 蛇神望着不远处那灿烂的花, 看得出花枝本不想往这个方向倾斜,但是被阴阳师劝过了, 也就统统倾向祭台一边。
他的心情跟花一起灿烂起来, 甚至于, 微笑。
这样等,要他等多久都等得。
阴阳师并没有让他等很久,他听见有人在山间跑的声音。阴阳师真是个不讲究的贵族, 不怎么坐在叫做“车”的鸟笼子里,而是展翅的、飞着的, 穿过花枝重重向他而来。
人群之前,源氏家主的眉心深深蹙起,几乎要开口训斥,不知怎么硬生生忍了。
“小混晴明,你准备了什么祭品”
“自己做的一点小东西。”
阴阳师卖了个关子,径直走上祭坛,无数鹌鹑在下方望着他,小声咕咕,又不敢上前来。
所有蛇立起身体,爬行类不带感情色彩的竖瞳凝望着阴阳师。阴阳师深吸一口气,散开衣袖。
“请您收下,这次的祭品。”
花瓣撞击的声音如瓷,阴阳师散开的衣袖间,点点盈盈的花瓣飘舞而出,折射着微光,晶莹剔透的飞入狭间的黑暗之中。他正躺在巨大蛇骨之上,只觉眼前忽然一阵光,他撑起身,晶莹花雨从他头顶缓缓洒落,落在他头顶和身上。
“不是真的花我找不到能在狭间生存的花”
阴阳师好像有点歉意,又突然抬起头来。
“但是,绝对做的像真的一样姿态,香气,还有开败”
“大概能维持一年的时间,之后会因为狭间的侵蚀失效。”
“您还满意吗”
霎时间群蛇躁动,天顶上巨大的俯瞰之眼睁开到前所未有的程度,邪神降临祭坛,卷着满袖瓷一样的落花,张口露出森森的獠牙
阴阳师一把按住他的头,表情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