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2 / 2)

大堂之上,已是灯火通明。众衙役搭了那些死尸,于堂下一字排开。因提前打过招呼,田老汉的尸身用白单盖了,单停在一隅。

冯慎让香瓜在田老汉尸身前跪好,自己将穿戴稍加整理,便与查仵作侧立堂边。

不多会儿,府尹从后衙转来,见冯慎等人满脸霜色、遍体带伤,心下很不落忍。可公堂上却不好寒暄,只是轻点了几下头,以示赞慰。

府尹落座,将惊堂木一拍,众衙役杵棍击地,齐喝堂威。宣一声“带人犯”,那四名还有口活气的凶徒,便被拖死狗一般的押至大堂。

“大人,”鲁班头冲上一抱拳,“全都在这里了!”

府尹虎目一瞪:“哪个是赖青?”

鲁班头在人犯里拨拉几下,扯住赖青辫子猛力一拽:“这小子便是!”

赖青脑后吃疼,不由自主地仰起脸面。

“果真獐头鼠目,端的可憎!”瞧见赖青模样,府尹顿生厌恶,当即挥挥手,示意将赖青头脸按下。

随后,府尹又问起缉凶经过。冯慎便将如何寻迹、如何摸入枯林、如何以一敌七等诸事,巨细无漏地复述起来。

府尹越听,心下越是惊怒。得知恶徒险将冯慎逼害身亡时,再也按捺不住,他急令左右先将四人掌嘴各十。

左右得令,齐执签板,按住那四名恶徒,便劈头盖脸地掴将起来。这干歹人丧尽天良,衙役们哪会手软?尤其对那赖青,更是铆足了力气。

待十下扇完,那四个歹人也七仰八斜地歪倒在地,腮帮子肿得像是馒头,吐出口血来,都混杂着几颗牙齿。

府尹也不去理会,任其呻吟爬滚,见堂下还停着“猪尸”“猴尸”,又着冯慎和查仵作验查。

二人取了验具,便开始当堂验尸。几经割皮取骨,确凿那些“猪猴”,正是活人造畜而成。

众人心里饶是有了准备,可亲见了这幕,还是惊得瞠目结舌。府尹气断了肝肠,唤人取来几桶冷水,对着四犯灌顶浇下。

经冰水一淋,四人猛打个急战。赖青等人脸色煞白,嘴唇发紫,上下牙床抖错交叠,嘴里“嘶溜嘶溜”不住的哀号。那疤脸汉子虽没喊叫,可面上也是血色全无,浑身哆嗦着,兀自强撑。

“啪!”府尹一拍公案,“尔等做下这般弥天血案,真真是猪狗不如!姓甚名谁,速速招来!”

可一问之下,竟无人应声。几名衙役怒不可遏,也不等府尹下令,便冲将上去拳打脚踢。

“莫……莫打……”疤脸汉子言语含糊,嘴里像是少了块舌头似的,“我……我招……全都招……”

听他肯招,府尹便将衙役喝退。那疤脸汉子缓了好一阵,这才艰难启口。

原来,这伙歹人皆为拜把子弟兄,从长到末,依次是张兴武、王大章、王江龙、李阿牛、刘光海、赖青和童小川。弟兄七人,原是打凤阳府过来的,因为找不到落脚之处,这才在那枯树林子里伐木搭屋。不时也进得城去,凭着点拳脚功夫,耍枪卖艺赚些花用。

“一派胡言!”府尹拍案而起,指着那疤脸汉子怒道,“公堂之上,岂由你搬弄唇舌?现今人赃俱获,妄想瞒天过海、避重就轻,那是万万不能!本府问你,若你们从未伤天害理,那些披着畜皮的人尸又是从何而来?”

听府尹问起了“造畜”之事,赖青慌忙接言道:“大人,我们兄弟皆是走江湖的……想要混口饭吃,总得有门手艺不是?那猴儿,是小的花钱从别人那里转购,驯得伶俐了,好带出去讨些赏钱。那几口猪,却是从过路的牲口贩子手上顺来的……谁知那里头包着人来?大人啊,小的手脚虽不干净,可也罪不致死吧?你们不问青红皂白,又是烧我们的屋,又是害我们弟兄的……”

“放屁!”没等赖青说完,鲁班头大喝一声,“你这狗刁民,竟敢颠黑倒白?不给点厉害,谅你也不知这顺天府的王法!”

鲁班头言讫,从衙役手中夺了条水火棍,掂来抡圆了,照着赖青头顶便砸。

眼见赖青就要头裂颅碎,冯慎忙飞身箭步,将那棍头生生攥住。

这一棍的力道着实不小。冯慎只觉虎口一震,整条胳膊都发麻,掌中伤口爆裂开来,鲜血登时洇透裹布。

冯慎揩了揩掌中鲜血,面上未动声色:“班头忒地性急,这棍若是砸下,怕这赖青已然脑浆四溅、一命呜呼了。”

“那有什么打紧?”鲁班头冷哼一声,道,“似这等杀人越货的暴徒,当堂杖毙都算便宜了!”

“话非这般讲,”冯慎神情一敛,正色道,“有道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干恶人罪不容诛,已是不争的铁证。可如何审案量刑,自有府尹大人定夺,岂有案情未晓便击杀凶犯之理?”

鲁班头一时语塞,怔了半响,这才气呼呼地扔了水火棍,退到一旁边:“随你便是!”

鲁班头在顺天府当差多年,府尹也知他脾性急暴,所以暂不计较,转朝赖青喝道:“还不快如实招来?”

吃了方才那一吓,赖青一泡稀屎屙在裤裆,别说是招供,连话都说不利索。没奈何,府尹只得另审其他三犯。

然三犯却一口咬定:他们就是流亡京师的江湖之人,那些个猪、猴,也是或拐或骗,从别处弄得,至于其他诸事,皆一概不知。

这套当堂串供的说辞,府尹自是不信,盛怒之下,便欲严刑拷问,逼迫他们道出实情。

府尹刚待掷签用刑,冯慎却上前道:“大人,先听卑职一言!”

府尹闻言,暂收了手:“冯经历有何话讲?”

冯慎来至恶人尸首边,指了指其中一具的脚底:“大人,您老且看。”

府尹皱了皱眉,眯眼朝那尸首上打量。

那具尸首,正是那老七童小川。在枯树林里,童小川仗着血气之勇与冯慎放对。没出几个回合,便被冯慎击伤倒地。而在那赖青射出毒蒺藜时,冯慎为求自保,将童小川挡在身前,因此,他这才中毒身亡。几经磨打滚蹭,尸身右脚的鞋子早已丢失,露出来的棉袜上,也在拖挪的过程中磨出个大洞。透过袜上洞眼,脚底板上豁然亮出一个铜钱大小的烙印。

“冯经历,”府尹离得远,有些瞧不真切,“那尸首脚上……所绘何物?”

冯慎赶紧答道:“是枚带字的烙印。”

“烙印?”府尹一怔,忙从公案后转下,来至童小川尸身面前。

随堂的衙役见状,赶紧移了几支蜡烛来照。借着明亮的烛光,众人瞧了个满眼。

那脚底所烙,是个太阳图样。图样之中,团列着乾、兑、离、震、巽、坎、艮、坤,八个先天卦符。其下有小字两行,是为“真空家乡、无生老母”字样。

“这图样……”府尹眉头一蹙,惊道,“莫非是天理教?”

“怕是如此,”冯慎点头道,“方才卑职无意中发现了这枚烙印,便暗自留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