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予安活了二十多年,这是头一次和小孩子独处。
小小的身子轻得几乎没有重量,抱在怀里仿佛抱着一只轻飘飘的鹅绒枕头,郑予安不敢用力,只能僵着胳膊把她半抱半扛在肩上。
陈家村的交通十分落后,他硬是扛着月丫走了几个小时才勉强找到一辆愿意载人的摩托车。
骑车的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脸颊黑里透着红,咧着嘴笑道:“这娃是咋子了哦?脸咋个这么红?”
郑予安被他一提醒,赶紧低头去看月丫。月丫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被身上的大红袄子一衬更是红得吓人,郑予安从来不知道人的脸色还能红成这样,心里暗暗吓了一跳,面上却仍然是淡淡的模样:“病了,麻烦老哥送我们去县上的医院。”
“要得。”汉子屁股往前挪了挪,腾出一臂长的空隙给郑予安:“上来嘛。”
郑予安兜着月丫,抬腿跨上摩托车,拿空着的手抓住摩托车后的货架,道:“走吧。”
“哎呀,这们要不得。”汉子扭着身子对郑予安道:“摩托车骑起来风大,大人莫得事,这个娃儿可能遭不住。你这们,你把你那个皮夹克拉开,把她包到起,免得吹得更恼火了。”
郑予安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按照汉子说的方法拉开外套把月丫裹了进去。他穿的皮夹克是修身款,自己穿着正合适,现在怀里躲了一个,怎么拉扯都会留下一大块缝隙。摩托车一跑起来,冷风呼呼地往心窝里灌,郑予安只能拿手使劲按住衣角,尽量保证月丫不被风吹到。
怀里的小家伙不舒服地拱了拱,含含糊糊地叫了一声“爸爸”。
郑予安的动作顿时僵住了。
他今年二十三,虽然谈了不少恋爱,但是并没有做好为另一个人负责的心理准备,没考虑过结婚,当然就更没有考虑过孩子的事情。“爸爸”两个字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到了x市就把她送去福利院,大不了逢年过节给院里打些钱好了。
县城的医院相比x市简陋了不止一两个级别,唯一好点的地方就是看病的人少,郑予安抱着月丫挂了号立刻就能进房间看病。
医生看了看月丫的状况,顺手递给郑予安一支水银温度计,指着一旁的凳子道:“把温度计给她夹在腋下,那边等会儿吧。”
郑予安一手拿着温度计一手托着月丫,表情有些尴尬:“我给她弄?”
“弄啊。”医生奇怪地看了看他:“你不是孩子父亲?”
医生看了看眼前两人的打扮,大人穿着皮夹克牛仔裤,分明是城里人打扮,小孩却是穿着一件旧得褪色的大红袄子,看尺码也不像是小孩的。而且,两人的年纪似乎也不大对劲。医生越看越觉得古怪,已经做好了大声呼救的准备:“这孩子和你什么关系?”
“……”郑予安不想回答,可是看医生的眼神分明是把他当成了人贩子,只好解释:“侄女。”
“侄女?”医生的疑心并没有减轻:“她爸呢?”
郑予安垂着眼睛,道:“……去世了。”
“去世了?”医生摇身一变成了户籍警察:“她妈妈呢?”
她妈妈?村长嘀咕这些的时候郑予安没仔细听,现在突然被问起只能皱着眉努力回想:“……跟人跑了。”
爸爸死了,妈妈跟人跑了?医生柔软的慈母心顿时柔成一片汪洋,看郑予安的目光也柔和了许多:“那她爷爷奶奶呢?”
“几年前去世了。”仔细说起来,郑予安只恨陈家一个人,就是陈家的老爷子,陈友金。在陈家的日子里,陈家妈妈和大哥对他都还不错。这样一想,照顾这孩子两天好像也不那么麻烦了。
医生仍然没有放松警惕,又追着问了几个问题,直到郑予安拿出户籍材料才算彻底罢休:“小伙子你心肠真是好,这孩子能遇到你算是她的福气……也算是苦尽甘来……”
反正都是送去福利院的事,苦还是甘和他关系不大。郑予安对她的感慨不置可否。
医生感慨了几句,这才想起测体温的事:“行吧,你坐这儿等会儿,我去给她量体温。”
体温很快就测好了,三十九点五度。女医生赶紧开药,找来护士帮月丫挂水,又对郑予安道:“医院没空调,挂液体容易手冷。我这儿拿个液体瓶去水房灌点开水给她暖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