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道长年纪约莫五旬左右,面容清癯,一双眼睛精光四射,三缕长须随风轻摆。一身博袖道袍,头上束着道冠,颇有一番仙风道骨。
太子听了他的话,突然眼前一亮。对啊,他怎么忘了,明月道长也是杏林高手,只是因为身份轻易不肯出手,所以只有京城中的少数人才知道他还有这么一个大本事。
他几步走到道长身边,三言两语低声说明情况——当然掩去了马芳儿发难,秦双双自尽等事——只说是想要看看这夫人是否还有后遗症。
他是觉得明月道长德高望重,说的话也有分量,应该可以安抚秦双双。
明月道长,微微一笑,说道:“这事简单。既然太子相求,贫道自然无有不答应的。”
说完,他也是三脚并作两步,匆匆入了内室。
虽然内室中此刻并无丫鬟,可是任谁也不敢出言质疑明月道长的人品。
“这老杂毛怎么来了?”司徒俊暗暗嘀咕。明月道长一向是不理世俗之事,今日出现在太子府已经是令人怀疑,居然还肯纡尊降贵给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太子姬妾诊脉?
真是活见鬼了!
不过是盏茶的时间,明月道长就皱着眉头,用一块洁白的丝帕轻轻擦着手,走了出来。
“道长,情况如何?她的确是小产吧!”太子特意放大了音量,好像是生怕秦双双听不到他的声音。
“正是!这位夫人气血两亏,脉象沉重、虚弱,正是小产!”明月道长声音也不小。
太子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不过……”明月道长一句“不过”又让太子的心悬了起来。
“道长,可还是有什么不妥?”
“这位夫人本就身子虚弱,这次又大伤元气,只怕将来在子嗣上……就要艰难了。”明月道长淡淡说道。
“哎……原来是此事,无妨,无妨。”太子虽然有些遗憾,可是他的姬妾众多,少这一个又如何?更何况,如今证明自己是可以有子嗣的,他只要再多加“耕耘”,下一个孩子指日可待。
“今日多谢道长了,此间之事,留给太子妃处置即可。四弟,你陪我一同去听道长讲道。”说完,太子就拉着楚王,和明月道长飘然而去了。
孙达听了明月道长的话,心里疑惑,那位夫人虽然是内亏气弱,可也是病在腠理,并没有伤及根本,何来子嗣艰难一说?可是明月道长是何等样人,又岂容他质疑?
他心底断定,必定是他学医不精,还没有能够找到隐藏的病灶,所以才会忽略了。他下定决心,今日回去之后,一定要少来这些王府诊病,这样也少了不少的麻烦,还不如多多在家研读医术是正经。
想到这里,他赶忙向太子妃请罪告辞了。
太子妃自然无有不准的。
柳静菡见孙达这个“外人”走了,就上前一步说道:
“太子妃,我想进去看看表妹。”
“也罢,她如今正是哀伤的时候,也需要人安慰。既然你不嫌晦气,我自然不会阻止的。”太子妃想了想,把决定权交给了柳静菡。
“马妹妹,你且同我来吧,方才的事情,本妃还有话同你细说!”太子妃冷冷的看了马芳儿一眼。
马芳儿心中一寒,想不到太子妃也有如此锋芒毕露的时候。她知道今日自己是躲不过去了。
然而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只能是略微有些垂头丧气的跟着太子妃慢慢走了。
终于院子里只剩下了柳静菡一个人。
她慢慢踱进内室。
她微微皱了眉头,果然还是有那么一股子血腥之气。看来这嗅觉太灵敏也不是什么好事。
她轻轻推开了窗子,一股清新而又带着凉意的空气飘了进来,使得柳静菡精神为之一振。
却也令得依旧躺在床上的秦双双背脊发凉。
“是你安排的吗?”方才明月道长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这等于是变相夺了她所有的恩宠。谁会对一个“子嗣艰难”也就是生不出孩子的女人有什么兴趣呢?
她突然想起来之前柳静菡就说过——这件事情是要付出代价的!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代价?
“表妹的话,我糊涂了。我有什么本事能指使得动明月道长?”柳静菡仿佛听到了天下间最大的笑话。
“只不过人在做,天在看!你以后只要安生呆在太子府,不要再妄图牵连、连累别人,自然就会万事亨通。”柳静菡话锋一转,声音冰冷,“若是你执意用别人做踏脚石,不顾他人的死活,难保这‘子嗣艰难’将来会变成‘绝了子嗣’!”
“你!”秦双双气得想要坐起身来,咒骂柳静菡。奈何今日的确是失血过多,她居然无法起身。
柳静菡心中冷笑。这样的女人说起来是对自己狠,可那是在对自己有力的时候。说到底她最珍惜,最爱的就是她自己。
秦双双之前来信问柳静菡,怕月事的时候血量太少,会不像小产,有什么解决办法。她当时就说让她自己割脉出血,想来这女人是真的按照自己的方法行事了。否则今日又怎么会故意割腕,以便掩饰伤口。
她对自己都能如此的狠毒,那么对敌人就必定更加凶恶。
若是不能在此事震慑住她,将来必定后患无穷。
她最在意的就是她自己将来的荣华富贵,那么柳静菡就要给她这种错觉。她柳静菡有能力控制她的将来,她必须要匍匐在柳静菡的脚下,否则她的所谓荣华富贵都必定会灰飞烟灭。
秦双双再不甘愿,此刻也不敢招惹柳静菡了。
她知道自己这次是惹恼了对方,只因为这段期间,她又找了柳慕风一次。虽然柳慕风没有理睬自己,可是显然柳静菡觉得自己这是在阳奉阴违。
她这是要给自己教训。
柳静菡居然能指使得动明月道长替她作假……想到这里,秦双双心里一阵冰冷。
她终于是松开紧握的双手。对方有这样的势力,自己实在不该去招惹。
“表姐,我知错了。你放心,今后我绝对不会犯同类错误!”
“表妹明白就好,既然这样,我就不耽误你养身子了。”柳静菡施施然就走了出去。只剩下秦双双自己抖在凉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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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之后,柳静菡又一次来到了翡翠山下。
这一次不同上一回,她全副王妃的高贵装扮,传的端的是富丽堂皇,珠翠满头,又特意乘坐了王府专门的豪华马车,带着百十号丫鬟、仆人,浩浩荡荡的来到了清虚观。
这一路上,不知道引得多少人围观侧目。
那清虚观的观主乃是一位道号玄清,年过四旬的中年道士。因着善于机变,又懂经营,这才被观内众人,推举为道长。最是一个长袖善舞,懂得逢迎之人。
他一听说是楚王妃驾到,又是这般的架势,便料定这又是一位豪主,自然是立即倒履相迎。
一谈之下,才知道这位楚王妃也是慕明月道长之名而来。他本来还觉得有些为难——明月道长从来都不会见突然来访的施主。
可是对方即时就奉上了五百两的香火银子,玄清观主立刻改变了主意,安排接见。
“苍松,还不快些去向明月道长通传!”玄清观主大声催促。
那苍松正是当日倨傲无比的小道童,他今日还是一副眼高于顶、目下无尘的模样。
“观主!我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这个时候我师父在静思!是不见客的!”苍松竟然是不理观主的威严,直接拒绝。
玄清观主气得倒仰,他再没想到这个苍松平日里仗着明月道长的威名嚣张跋扈,今日居然当着王妃的面也这般不给自己情面。
他还要再加指责的时候,楚王却突然摆了摆手。
“无妨,本王妃既然是诚心而来,自然是愿意等的,也有时间等的。”柳静菡柔声说道。
苍松闻言一愣,这个声音怎么这么耳熟?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抬头,就看见青凤那张印象深刻的小脸。她正低眉顺眼的跟在这个楚王妃身后,他似乎突然明白了。
“你是……”他有些惊喜的说道。
“不得无礼,当着楚王妃的面也敢你你我我的,你是不想活了吗?”观主看着小童实在是不像样子,赶忙出言教训。
苍松不理睬观主,却看见楚王妃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苍松是个伶俐的,否则也不会这么得明月道长的欢心,收为入室弟子。他立刻明白了这位楚王妃正是当日的那位神秘小姐。
可是,如今看对方的意思是不希望他揭破这件事情。
他会心一笑,说道:“王妃您且等着,贫道这就去向师父通禀。”说完就小跑着去了。
玄清观主被这个苍松弄得是一惊一乍,已经彻底糊涂了。然而见他肯去通传,也就不计较许多了。
果然,片刻功夫,那苍松就朗声说道:“楚王妃,明月道长有请。”
柳静菡第二次站在了这座静室之中。
香炉之中燃着的是奢靡昂贵的龙涎香,烟雾缭绕之间,明月道长肃然盘腿坐在蒲团之上,面无表情。
“二叔,这次多谢你出手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