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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墓兽 蔡骏 6313 字 2019-03-23

来到巴黎的拉丁区,走上一处位置绝佳的公寓楼。三层的楼梯拐角,鄂尔多斯多罗小郡王,孛儿只斤帖木儿正在恭候他俩。

小郡王在巴黎的日子,认识了一个法国姑娘,在医学院读书的护士生。他过惯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忍受不了中国代表团的狭窄客房。反正口袋里有的是法郎与英镑,他在拉丁区租了一套公寓,与法国姑娘共筑爱巢。安娜对小郡王从不客气,三言两语就说服了他,让出一间富余的客房,并让法国小护士照顾秦北洋。

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备好药物与输液器材,窗外正对绿树成荫的卢森堡公园,养病休息的好环境。安娜是中国代表团的法语翻译,必须住在凡尔赛,她说每天都会来看望他的。

“骸骨半死,血气中绝,四支萎堕,五官欹缺”秦北洋照着一面大镜子,竟已不认得自己,“神若存而若亡,心不生而不灭。”

“你在说什么”

“初唐四杰之一卢照邻的五悲文,形容自己贫病交加,正好可以用到我身上。”

“胡说八道你命那么硬,不晓得被你克死了多少条命。等到全世界都死绝了,你还活着呢。我必须要走了,小郡王会像照顾亲爹一样照顾你的。”

安娜丢下这句话,吻了他的脸颊告别。

她去了趟巴黎北郊的毒物森林,牵出化身为大狗的九色。四翼天使镇墓兽留在原地,意大利人卡普罗尼与钱科,对凡是会飞的东西都感兴趣。

欧阳安娜带着九色回到凡尔赛,为免引起注意,他们一起住在地下室。九色分外想念秦北洋,每每发出奇怪声音,直接传递到她的脑壳里。

晚上睡觉,九色自动远离安娜。它把自己当作一个灾祸,一个诅咒,蜷缩在地下室的角落,宁愿自生自灭。但当她半夜惊醒,看到九色的琉璃色眼球,变得像头凶残的野兽

天亮时分,安娜听到一阵喧哗,镇墓兽也翻身而起。她穿衣来到门厅,只见一群风尘仆仆的中国人,多是北洋政府的高官。

队伍最后,冒出一张熟悉的面孔三十多岁的男人,绸缎长衫,镶黑边白礼帽,浓黑眉毛深入鬓角,唇上两撇浓密的小胡子,京城小报竞相采访的名侦探范儿,他是叶克难。

叶探长身边还有个男子,不到二十岁,身材高大挺拔,双眼炯炯有神,举手投足像个少年军人。他的腰间鼓鼓囊囊,怕是藏着手枪,警觉地扫视每张面孔。

“齐远山。”

安娜冲到他跟前,用拳头捶了捶久别重逢的老友,感觉胸膛比过去更结实了,必是在日本锻炼的结果。

“一年不见,你又变漂亮了。”

齐远山惹女孩子开心的本领突飞猛进,安娜却想起濒临死亡的秦北洋,板下面孔:“少睁眼说瞎话了,我这些天来啊,食不能寝,夜不能寐,都变丑八怪了。”

说话之间,叶克难干咳两下:“安娜小姐,别来无恙。”

“叶探长,我也时时刻刻想着你呢。”

“嗯,你可别忘了另一个人呢。”

叶克难是在提醒她别忘了秦北洋。自从走进凡尔赛宫,面对世界上最有权势的男人们,各国外交官纷纷向她搭讪,不乏高大英俊的美男子,邀她去拉丁区共进晚餐,或上酒吧喝一杯云云,但都被婉言谢绝。

“您说的那个人,此时此刻,就在巴黎。这里人多,晚上再说。”安娜愁容惨淡地说,“你们怎么来了”

“北京闹得不可开交,上海的工人都罢工了。我们这些警察,天天都要上街维持秩序。大总统与国务总理,里外不是人,焦头烂额。不过,对这些官老爷来说,就是一次出国旅行的机会。”叶克难掸了掸长衫上的灰尘,坐在旅馆一楼的沙发上,仿佛名侦探现场办案,“我奉内务总长之命,保护中国代表团安全,上个月这里不是有人被匕首割喉而亡吗”

“您是来抓刺客的吗”

“如果中国代表团平安无事地离开巴黎,就算烧高香了。”

叶克难说完,楼上传来命令:“诸位同仁,代表团全体开会,请上二楼会议室。”

第二十八章 外交奇迹

五位全权代表外交总长陆徵祥、驻美公使顾维钧、驻英公使施肇基、驻比公使魏宸组、南方军政府代表王正廷,坐在最重要的位置。正对面是万里迢迢而来的大总统特使。安娜做会议记录,齐远山在窗边警戒,名侦探叶克难守在门口,如临大敌。

清点与会人数,唯独缺席一位国会议员鄂尔多斯多罗小郡王。

“纨绔子弟,不堪大用”

陆徵祥的面色难看,他不知小郡王正在拉丁区的温柔乡里逍遥快活呢。

大总统特使抢先开腔:“总长阁下,本人带来一个坏消息大总统罢免了曹汝霖、章宗祥、陆宗舆三位大人。”

“什么坏消息分明是天大的好消息”顾维钧公使击节叫好,“此三人,是为勾结外国出卖民族利益的国贼,新交通系也该寿终正寝了。”

“少川,适可而止。”

陆徵祥是官场老手,提醒年轻气盛的顾维钧注意分寸,不要在会上添油加火。

特使一本正经地说:“陆总长,大总统已决议,必须在凡尔赛条约签字,这将极大提高中国的国际地位,乃是民国外交的一大胜利。”

“山东怎么办”

外交总长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会议室沉默了半分钟。

“我们先签字,山东问题,青岛归属,留待日后谈判解决这是大总统的意见。”

“日后再议”陆徵祥捻了捻唇上两撇拿破仑三世式的胡子,让安娜想起死去的父亲,“这句话,在我三十年的外交官生涯中,听到过无数遍。所谓的日后,便是没有日后,或是等到九十九年以后。就像香港新界,那个日后是1997年,二十世纪都快过去了。现在才哪一年1919年。”

老成持重的外交总长,终于说了一番有血性的话,守门的叶克难差点鼓起掌来。

大总统特使擦拭冷汗:“总长阁下,我理解您的心情。但是国内也有很多压力,我们可得要考虑全局,切不可意气用事。”

“特使大人,我做过几天国务总理,明白大局的重要。四年前,日本人提出灭亡中国的二十一条。袁世凯派我负责谈判,我用一个拖字诀,给日本人上茶点烟磨时间,他们来了最后通牒,要我在48小时内签字。老袁服软了。我跟夫人长谈。你们知道,我的夫人是比利时人,她骂我没骨气,说中国那么大,碰到日本竟像老鼠见了猫。我说,夫人啊,就算我不签,下一任外交总长也会签。夫人又骂我像太监般无能,真是嫁错夫君第二天,我代表中国在二十一条签字。以后每逢此日,我和夫人就要抱头痛哭”

陆徵祥竟然当着众人掉下眼泪,没人胆敢靠近,唯独安娜递上一方手帕。

“多谢安娜小姐。”外交总长狼狈地擦去眼泪鼻涕,“抱歉,失态了。谁愿被后人做成铜像跪在岳王庙弱国无外交,我等尊奉上意行事,而这卖国贼的骂名,只能由外交官承担。”

鸦雀无声许久,顾维钧拍着桌子起身:“6月28日,巴黎和会闭幕,将签署凡尔赛条约。只剩最后两天,我会继续跟三巨头交涉,争取一个折衷办法。不到最后一刻,少川不会放弃努力,也许会有奇迹。”

巴黎,拉丁区,卢森堡公园绿草如茵,孩子们在草坪上嬉戏,碧蓝的天空上飞着风筝。这是残酷的世界大战后的长久和平还是下一场大战来临前的短暂安宁

caosestvie。

秦北洋站在窗口,他刚睡了一整天,吃了三种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