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这两兄弟的名字老大叫欧阳樯橹,老二叫欧阳连帆,他们是欧阳思聪的幼子,也是欧阳安娜的同父异母弟弟。
海女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一个月前,有支军队包围了盗墓村,抓走了小木。村民们意图防抗,毕竟小木是盗墓村的首领,军队无情地开枪,杀死十几个男丁,烧了几栋房子,便扬长而去。绑走小木的那个男人,脸上有一道刀疤,他是阿海。
“果然是他”安娜问,“你可知阿海要把小木带去哪里”
海女皱起眉头想了想,好像阿海说起过“挖开清朝的皇陵”
“挖开清朝的皇陵”
小郡王倒吸一口冷气,他可是世代蒙受满清册封的蒙古诸侯,要是郡王老爷子听说了简直要气死。
“我明白了”李隆盛说,“阿海跟我一样,对于清朝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因此,他才会从小被送上太白山,被训练成以推翻清廷为己任的刺客。”
“去清朝皇陵”秦北洋跨上马,看着九色的琉璃色双眼说,“我们去阻止阿海。”
“好,我们一起去。”
安娜也翻身上马,临行前交给海女一百块银元,说是给两个弟弟的礼物,买些干净衣服,别饿着冻着了,更要送去学堂读书,别只顾着盗墓耽误了学业。
海女说这两个孩子,是海盗之王欧阳思聪的种,宁肯让他俩长大后做海盗,也绝不会做盗墓贼土夫子的。她又捏着安娜的手,再看了一眼秦北洋说:“求求你们,把小木活着带回来。除了掘墓,他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儿。现在他才是这两个孩子的爹。”
“我懂了。”欧阳安娜抱起两个男孩亲了亲,不免想起留在南京的女儿。
出了盗墓村,俯瞰静静的伊水,秦北洋在马上说:“安娜,你不必跟着我们去,你回上海去照顾女儿吧。”
欧阳安娜微微一愣,虽说久别重逢,但秦北洋陷于悲恸,除了分析如何找到阿海,始终沉默寡言,尤其避免跟安娜单独相处。每到夜里,秦北洋还要寻找古墓钻进去,形如食尸恶鬼,教人望而生畏。
原本安娜已鼓足勇气,准备告诉秦北洋你就是我的女儿的爸爸,小九色是你的亲生骨肉。可看到秦北洋这样的状态,何必再让他承受第二个晴天霹雳这对秦北洋来说并不算喜讯,只是徒增无穷无尽的烦恼罢了何况这对齐远山也不公平。
她直视着秦北洋的双眼:“你要赶我走”
“复仇是男人的事,与女人无关。”秦北洋转头看向苍穹,“这是我与阿海之间的仇怨。”
“与我无关你忘了吗十年前,上海虹口海上达摩山的灭门案,我的父亲欧阳思聪,便是死于阿海之手。”安娜纵马向前,朗声道,“北洋,若是三个月内,还是不能找到阿海复仇,我自会离去,请你不必担忧。”
秦北洋无语,他要报杀父杀母与杀妻之仇,安娜同样也要报杀父与灭门之仇。
李隆盛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的身边总有奇女子。”
数日后,已是暮春,秦北洋、欧阳安娜、小郡王、李隆盛穿过华北平原,北上来到保定西北的易县。二十年前,秦北洋被京城名侦探叶克难从天津带到这里,从此改变一生。
小郡王手搭凉棚,西望太行山紫荆关,永宁山的松柏如大海起伏,埋葬着前清的雍正、嘉庆、道光、光绪四座帝陵,还有三座后陵与三座妃陵,更埋着王公、公主等许多皇亲国戚。穿过火焰牌坊,便是巍峨的大红门。当年守门的八旗兵丁,早已树倒猢狲散,门槛内外布满杂草。闻着陵墓的气息,九色冲到最前头,犹如倦鸟归巢。清朝灭亡也才十多年,神道上的石像生已经残破了。
秦北洋先去看了雍正皇帝的泰陵。小时候,他还曾夜闯宝顶城楼,意外撞见过四爷的亡魂呢。四人围绕宝顶一周,加上九色对于陵墓的敏锐感觉,确认这座坟墓尚未被盗掘。
他们又查看了嘉庆的昌陵,道光的慕陵,幸好都没有被破坏过的迹象。只是荒烟蔓草遍地,恐怕过不了几年,就会像明十三陵那样陷入尘埃。
最后来到光绪帝的崇陵。门口倒是有几个守陵的老旗人,世代居住在皇陵。满清覆灭,八旗粮饷断绝,只能种地伐木,自力更生,生活落魄,形如乞丐。他们看到穿着蒙古袍子的小郡王,仿佛见到亲人。帖木儿赏给每人几块大洋,打听近日是否有可疑人等来过皇陵
回答皆是没有,这几年天下大乱,皇陵倒成了世外桃源。不知有晋,无论魏汉。他们也不知如今是谁坐了天下,还以为“万岁爷”溥仪依然住在紫禁城里呢。
小郡王谎称自己是来祭拜光绪皇帝的,守陵的旗人们恭迎他们入内。先是五孔石桥,过桥有两尊石望柱,接着是大牌楼与碑楼。然后是宏伟的隆恩殿,木料皆为坚硬的铜铁藻,犹如铜梁铁柱。一路畅通无阻,穿过三道琉璃门,进入宝城,迎面是石五供与明楼。地宫就在明楼背后的宝顶底下。
除开窃国大盗袁世凯,这是中国最后一座帝陵。清朝灭亡前夕,墓匠族秦氏父子建造了陵墓最核心的部分。秦北洋人生当中第一次禁闭与博览群书,也在这座地宫内。他想念起了镇墓兽“大羿”,却祈祷永远别再见到“大羿”,因为那意味着陵寝被侵犯,老爹秦海关的心血被糟蹋。秦北洋跟阿幽第一次相遇就在这里,在地宫旁的密室,从老太监手里救了阿幽的命。那一年,他九岁,她六岁。
秦北洋躲到宝顶坟冢后大哭一场。九色跑来用脑袋顶了顶主人,这是一尊懂事的镇墓兽。
小郡王却在嘀咕:“李隆盛上哪去了”
他们在明楼上找到了李隆盛,这里有尊石头刻着“德宗景皇帝之陵”。李隆盛竟在给光绪皇帝鞠躬上香。秦北洋惊骇自己抹眼泪是为阿幽,李隆盛又是为谁太白山的教育不是对满清恨之入骨吗
“我本名李高楼,清朝皇家风水师李先生的幼子,大唐李淳风的后人。”李隆盛回头哑然叹息,“自从上了太白山,我就只知天国梦与推翻满清暴政。”
秦北洋这才回过神来:“说起来,我们两家还是世交。”
“风水师李家,工匠秦氏,建筑师样式雷李、秦、雷,这三个古老家族共同撑起了清朝二百六十八年的皇家陵寝。”
李隆盛看着雕梁画栋的明楼,自然出自样式雷的设计;而这帝王陵寝的点穴布局,又是自家祖传的技艺;秦氏墓匠族负责挖掘金井,营造陵墓,制作帝王镇墓兽。三家原本即属内务府的同僚关系。慈禧太后执政时,李先生并未嫌弃秦海关的工匠出身,两人私交颇好,经常一块儿探讨风水与手艺,在圆明园大水法的废墟中走象棋。
“不错,我爹也这样跟我说过。”
“先父虽是皇家风水师,却非闲云野鹤之人,而是心系江山社稷与黎民百姓。他属于帝党,认定光绪帝是比肩俄国大彼得、日本明治天皇的一代明君。父亲支持康有为、梁启超的戊戌变法。当初他算过一卦,认定袁世凯不可信任,但是谭嗣同不听劝,结果铸成大错。戊戌六君子被斩首时,父亲带着八岁的我,来到刑场给英雄们送行父亲强迫我亲眼看看,中国人的英雄是怎样被自己的同胞屠杀的。”
“可惜了戊戌六君子”
秦北洋在心中念了一遍“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六君子上法场,光绪帝被禁闭。父亲甚至策划过光绪帝逃出瀛台,避难到上海租界另立朝廷的计划。两年后,庚子变乱,八国联军即将打破北京。叶赫那拉氏那个老淫妇,害怕八国联军利用我父亲来反对她,下令对我家诛灭九族。不足十岁的我,亲眼看着父母双亲、弟弟妹妹,老小十几口人,全被清廷秘密处决。有的用刀子,有的用石头,有的用热毛巾捂脸窒息,有的”
光绪帝的明楼上,仿佛站在皇帝棺材板上,欧阳安娜与小郡王听着这番对话,后背心一阵阵冷汗。
秦北洋摆了摆手:“清廷之野蛮残暴,可想而知,你不必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