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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墓兽 蔡骏 6206 字 2019-03-23

琉璃色双眼在颤抖,渐渐由浑浊变清澈。它想起来了,三十一年前的白鹿原地宫,十四年前的上海虹口海上达摩山的私人博物馆,巴黎毒物森林的墓碑和葬礼,北极冰海孤岛深处的火山口坠落,共同攀登永无止境的世界树,渡过地心海,走过西伯利亚与丝绸之路

天亮了。

幼麒麟镇墓兽在旭日下,收起雪白鹿角,青铜鳞甲缝隙间重新长出被毛,恢复成獒犬模样,体型却比昨日大了不少。邪魔被驱散,九色茫然不知所措,犹如喝酒宿醉断片后的男人。

九色把脑袋凑在秦北洋怀里,巨大力道撞得他人仰马翻。它发出嘤嘤的声音,像一个壮汉发出小孩子的撒娇声。秦北洋看着东方日出,双眼被阳光刺得睁不开,几乎要雪盲的感觉。

秦北洋的九色回来了。

1932年的第一天,小六子下令驻守锦州的三万大军,全部撤退到关内。三百多年前,还有袁崇焕死守宁远与锦州,如今再也没有一个袁崇焕了。

大军西撤前,暴风雪中,秦北洋拉起俄国十字弓,向着东北方的雪野,射出一支钢箭,仿佛白色虚空之中,藏着一张爬过刀疤的右脸,还有一轮黑色的太阳

以上,便是秦北洋在十几天前的回忆。

上海大世界的灯火下,遥遥可见南京路的先施公司与永安公司,还有大光明电影院刚刚散场的人群,难以想象两千里外冰天雪地的世界。

“我是为了九色回来的。”秦北洋的脸颊削瘦,这三年来风餐露宿,一门心思想着复仇,在东三省吃了不少苦头,“不能再让九色恶化,它会认不得自己,变成一个大怪物,拥有吞噬世界的力量。”

齐远山猜到了他的意图:“你是要去找浦东的墨者天工工厂”

“解铃还需系铃人,九色曾经在巴黎起死回生。帮它做手术的人是钱科、李隆盛与朱塞佩卡普罗尼。我相信他们还能第二次拯救九色。”

“祝你成功”

齐远山却还舍不得秦北洋,两人去了一间小酒馆,点了几样小菜,两碟黄酒。

“我们兄弟很久没叙过旧了”齐远山仰着脖子喝下一碟,“还记得我们初次相逢吗”

“太行山上,修建袁世凯的洪宪帝陵,我和我爹从狼群中救了你。”

“人生若只如初见那一年,我们都才只有十六岁。想想青春容颜,再看如今的我俩,已届而立之年,半生功名浮沉”

“远山,你是能成大事之人。哪像我只能做个小工匠,空负刺客联盟大首领的虚名,却还得东躲西藏,每天住在坟墓里,难得出来透透气,也觉死期将近。”

“我一个人成事又能如何我们是好兄弟,应当一同成事。”

秦北洋纵然是块榆木疙瘩,也听出了齐远山的弦外之音:“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我告诉你,北洋,九一八事变只是个开始。日本强,中国弱,我们没有实力将日寇赶出去。但中国毕竟国土辽阔,人口众多,日本也没有实力快速灭亡中国,这场战争没有十几年是打不完的。诚所谓,乱世出英雄,就像三国演义。”

“夫英雄者,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者也。”

半斤绍兴花雕下肚,秦北洋背诵出三国演义的“青梅煮酒论英雄”。

“今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齐远山也对这一段倒背如流,“北洋,你我究竟谁是曹操是又是刘备”

“别傻了,我们不是小孩子了”秦北洋无奈苦笑,“远山,你不做政治家可惜了。”

“我不跟你开玩笑我们一起开创天下。”

“不,我无意于凡间功名利禄,太白山上刺客首领的宝座,我也毫不在意。”秦北洋想起他在东京拒绝了工匠联盟大尊者之位,却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我宁愿做一个小工匠,守护陵墓与国宝。”

“比如唐朝小皇子北洋,只有我们兄弟俩联手,才能从阿海手中夺回小皇子的棺椁。”

“远山,我只想依靠自己复仇。我若是借用你的力量,猜得没错的话,便是借用军队和国民政府之力。你还记得吗当初北洋之龙王士珍要收编我俩,但我冒死拒绝,我们在北京南苑分道扬镳。我对从军从政毫无兴趣,那是你的路,不是我的路。”

“哎,北洋,那么多年了,你依然毫无改变。”

秦北洋饮酒苦笑道:“人各有志,各有灿烂,不也挺好的吗。”

刚才聊三国吊起齐远山的兴致,酒过三巡,他红着脸,高声念诵

“老大那堪说。似而今、元龙臭味,孟公瓜葛。我病君来高歌饮,惊散楼头飞雪。笑富贵千钧如发。硬语盘空谁来听记当时、只有西窗月。重进酒,换鸣瑟。”

“事无两样人心别。问渠侬:神州毕竟,几番离合汗血盐车无人顾,千里空收骏骨。正目断关河路绝。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秦北洋立马接了下半阕,又是辛弃疾的贺新郎。七百年前,辛弃疾与陈亮相交甚厚,同为爱国志士,意图北伐中原,恢复失地。两人诗词唱合,留下不少千古名篇。

十多年前,太行山中,秦北洋教会了齐远山这首词。两个少年在深山积雪中,常常大段背诵,至今记忆犹新。

接龙完宋词,齐远山莫名大哭起来。秦北洋经常热血冲头而落泪,却极少见到冷静的齐远山也会这样,有些不知所措。

“男儿有泪不轻弹,远山,你这是”

齐远山尴尬地抹去泪水与鼻涕:“想到我俩终究要各走各的道儿,便悲从中来。”

“走吧”秦北洋喝干最后一碟酒,“我要回古墓去了,不然肺里就要难受,九色还在等着我呢”

齐远山拽着秦北洋的胳膊问:“明天你去哪儿”

“浦东,陆家嘴,墨者天工。”

墨者天工。

次日一早,秦北洋带着镇墓兽九色渡过黄浦江,在浦东陆家嘴的工厂码头登陆。

李隆盛已从剑桥归国,他与秦北洋拥抱,尽在不言中。钱科把工厂管理得井井有条。车间里在组装巨大的飞行器,计划在一个月后首次试飞。外形基本仿造四翼天使,但是规模和动力都比镇墓兽大上好多倍,俨然一座飞行城堡。中间部分有搭载舱,最多可容五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