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是老妇人再耳聋眼花也明白过来,这是妖怪出现了。
一个小孩子独个儿能往哪儿跑她只得牵起自己的小孙女赶紧逃。
但她老了,实在是跑不动,没几步路,就变成了小孙女拉着她跑。
老妇人老泪,视线早已模糊,道:“别拉奶奶,你自己跑吧!跑!往那座山跑,那里有仙人。”
小孙女却怎么也不肯,死活不肯放手,唤她:“奶奶,奶奶,我要奶奶。”
她被绊了一脚,跌倒在地,腿被扎到,一阵剧痛,小孙女还紧紧抓着她的手腕拉扯她:“奶奶,快起来,快走呀。”
她用最后一点力气,撇开孙女,说:“别管奶奶了,你听话,你自己跑啊!”
伴随着树木折断坍塌的巨响,两人抬起头来,看见一个庞然大物从树林间昂起头。
它的脑袋是三角形的,碧绿色的眼睛里挤满了密密麻麻的瞳孔,各自忙碌转动,其中一个瞳孔照见了她们这对祖孙。
霎时间,所有瞳孔齐刷刷地望向她们!
怪物嘴角拼了命似的往两边咧去,要咧到额头上去似的,“咴咴”地笑起来,声音竟然还有点似小儿啼哭,十分诡异,叫人毛骨悚然。
老妇人跟小女孩哪见过这样可怕的怪物,早已吓得浑身僵直,无法动弹。
小孙女两腿一软,跌坐在地。
怪物挪移过来,影子庞大。
老妇人爬过去,把小孙女搂过来,遮住她的眼睛:“别看,囡囡。”
小孙女团在她的怀里瑟瑟发抖。
她紧紧地抱住小孙女,弯下腰,双臂颤抖。
她想:她们怕是都得死。
仙人啊仙人,这世上真的有仙人吗
若是真的有的话,她已经这样虔诚地祈祷了,为什么仙人却不肯出现呢
她的小孙女做错了什么呢她只是个乖巧的好孩子啊。
大概,这就是她们的命吧。
她认命地慢慢低下头去,却在这时,泪水模糊的眼角仿佛看见被风卷起的青衫衣袂。
她怔怔地再次抬起头。
她看见一个背影,一个男子不知何时出现的,身材颀长清瘦,似一棵松柏,风吹不动。
光自头顶照下来。
他的身影被描了一层金边,刺目极了。
他的手上拿着一柄剑——不,可能这都不能被称作是剑。
只配叫这为铁片,它看上去只是一块细长锋利的双刃铁片。
那样简陋。
这柄“剑”连剑鞘都没有,在一端胡乱用一块布缠了缠方便抓住。
但这就是剑。
澹台莲州的剑。
他不得仙法,未开灵窍,并不能像其他弟子一样被授灵剑。
这柄剑是他们一干孩子刚进山门不久时同门送给他们耍着玩儿的,练习用的罢了。
凡石俗铁所制,与别人的仙剑相比不堪一击。
只有凡人澹台莲州觉得无比珍贵。
不仅是因为这是他唯一的剑,更是他区区一介凡人却尝试以剑破道的痴心妄想。
一百剑不够就一千剑,一千剑不够就一万剑,一万剑不够就十万剑!
那时他想,只要他练得够多,总有一天他也能开了灵窍。
第一年,虎口流血结痂,磨出厚厚的老茧。
第五年,他的轻轻一剑,可把木柴劈成千万根丝。
第十年,一块双人合抱的坚石,也不过一剑成碎片。
第二十年,他还从山水中悟出了一套自创的剑术。
除了仙君会由衷地赞他的剑术灵妙,他从未向别人展示过。
没有意义。
略通丁点法术的仙童都能轻易地做到他需要五年、十年才能达成的境界。
仙凡之别比天与地更远。
他无论如何也练不出来,一度自暴自弃。
澹台莲州抬起头。
眼前这个怪物看上去形态可怕,其实只是个无甚法力的小怪罢了。
此时此刻。
世上的嘈杂都消失了,他的心中无惊无惧,眸里无星无月,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在平缓安宁地跳动着。
扑通。扑通。扑通。
无数个练剑的时刻走光灯般浮现在他的脑海。
清晨、夜晚、酷夏、雪天、溪涧、山谷……
每一剑他都要拼尽全力,想着,再一剑,再练一剑,说不定下一剑他就能够悟道了。
他究竟练了多少剑呢
一万剑十万剑
早就数不清了。
练了那么多,却从未用过哪怕一剑。
在这生死交睫的刹那,澹台莲州心如明镜,毫无尘埃。
腥风拂面亦岿然不动。
他的手上似乎没有剑,轻飘飘的,毫无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