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南意一身嫁衣坐在梳妆台前, 白皙纤细的双手置于膝上。
“宋小姐真的好美。”为宋南意梳妆的侍女看着这位新嫁娘,面上满是赞叹。
“以后就要改口唤夫人啦!”另一个捧着霞帔过来的侍女笑道。
房中的侍女都是连家的家生子,她们对连家的感情很是深厚, 也正因为如此, 连城璧才会将两人放在宋南意的身边。
宋南意初来无垢山庄,连城璧明白宋南意最想要的不是什么培养感情, 而是在尽快熟悉无垢山庄。
所以, 他将两名管家的女儿送到了她身边。
宋南意思及此, 笑了一下。
端方与美.艳竟然可以同时出现在一张面容之上。
两名侍女不由红了脸颊,越发细致地打理宋南意的衣着妆容。
宋南意看向铜镜中的自己,神情不像是新婚美妇的羞涩紧张,而是一种优雅至极的镇定从容。
她在身为种子的时候, 曾经跟随许多契约者,有的契约者是男子, 笑傲江湖意气风发, 有的契约者是女子, 琴棋书画诗酒茶。
她不会武功, 但官宦闺阁女子学的掌家本事她分毫不差。
她没有功名,但诗词歌赋策论文章信手拈来。
她几乎是用尽一切能够抓住的机会去学习,去改变,去充实, 但却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怎样的未来,怎样的生活。
所以她宁愿身为一颗种子, 沉静而耐心地积累着, 汲取着, 直到她在离断斋听到了连城璧的声音。
连城璧为宋南意推开了一扇门, 铺就了一条路。
这条路上或许鲜花团簇, 或许暗刀林立,但宋南意却看到了自己想要的,能够掌控在手中的未来。
爱情?
宋南意微微勾起唇角。
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一旦变心摒弃,便会化作最毒的刀刃反身相向,远不如自身的强大与坚不可摧利益相连的并肩而行。
略有些沉的霞帔上身,宋南意抬眸,眼角的胭脂晕开绯红。
房间门缓缓打开,宋南意双手置于身前,珠光点缀的喜扇挡在身前,抬步朝向日光灿烂的未来。
连城璧并没有按照规矩在喜堂之中等候,而是穿过走廊,迎着她而来,抬手握住宋南意的手,微微用力。
宋南意知道,与连城璧曾经定亲的沈家老太君与沈璧君今日也来了喜宴,而因为沈家这些年的下滑,沈家对连城璧转而另娶佳人的行为颇有微词。
——哪怕连城璧为赔礼补上了诸多奇珍金银,但那又怎么比得上与连家堡姻亲相连,同气连枝所能带来的利益?
连城璧的面上带着歉意,声音压低道:“我会永远站在你身边。”
宋南意侧首看了一眼连城璧,那张胜若芙蓉的娇颜让连城璧都不由得微微一愣。
愣神间,连城璧听到身边将要拜堂成亲的佳人轻笑道:“女人的事,夫君何必放下身段掺和?”
“有我在,今日没有人能说连家堡的当家夫人半句不是。”
向来都是一个人扛着连家堡一切的连城璧恍神了好一阵,而后紧了紧宋南意的手,心中在看到沈家来人后的微微烦躁一扫而空。
没由来的,他对连家堡的未来,对他们的未来,第一次有了一种难以诉之于口的期待。
他的眉眼带出笑意,声音优雅端方,那双总是蕴藏着最深沉故事的眼睛第一次流露出温柔和缓。
“可我想站在夫人身后,然后将你介绍给席间每一个宾客。”
连城璧是连家堡的当家人,是当今武林威名赫赫的掌权人,今日来喜宴的还有很多并非是普通的武林人,而是与连家有关的商人,亦或者与朝廷有几分关联瓜葛的宾客。
他们都在看,都想要试探,连城璧放弃与沈家联合,转而十里红妆求娶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子。
连城璧可以不说什么,但他站在宋南意的身后,就是一种认可与底气。
至少在宋南意站稳之前,连家堡与连城璧都会是宋南意的后山。
而当宋南意站稳之后,她所结交的内宅妇人与店铺产业,都将补齐连城璧力所不能及的地方。
两人都极其聪慧,宋南意自然明白连城璧的心意,她回握连城璧的手,垂眸勾唇道:“席间宾客身份驳杂,夫君可要与我好好说一说才是。”
连城璧牵着宋南意的手朝着喜堂缓缓迈步,遥遥看见一双美目眼中含着万千情绪的沈璧君,心中却一片宁静。
他笑了,只觉得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与梦中一遍遍经历的情景再无任何瓜葛。
他礼貌地朝着沈璧君颔首,而后侧首,看向自己的新婚妻子,声音清越温柔:“好。”
***
时间一晃而过,三年后的一个秋天,原本带人外出的连城璧没有回来。
回来的那个人带着连城璧的贴身玉佩,满身是伤浑身是血,几乎是将信物亲手交给宋南意后便昏厥过去。
宋南意的手中握着玉佩,眸光沉凝。
连城璧这一趟出去走的是西域,无垢山庄在中原武林的确威名显赫,但是西域沙漠之中多的是亡命之徒,利益所驱之下没什么是他们不敢做的。
宋南意沉声道:“封锁消息,传书各地掌事前来姑苏,另外唤三位管家来书房一趟。”
连家堡家大业大,连城璧本人更是家财万贯,原本有两位管家分管内外产业,互相制衡,但在宋南意管家之后,无垢山庄便又多出一位管家。
其他两个管家都是连家的老人,自然对分权之事十分不满,因为出身的缘故,他们也都和连家的长老姻亲们多有联系,这次连城璧出事,他们的心中也不由得起伏惴惴。
连城璧若是就此死去,当家夫人宋南意母家不过一介商贾,那这偌大的无垢山庄……
是以管家们在被宋南意叫去书房之前,眼底都有几分闪躲。
宋南意坐在连城璧常年坐着的地方,宽大的太师椅让她的裙摆铺开,手臂搭在扶手一侧,静静注视着两位管家。
完全听命于宋南意的那位管家是宋南意几年前救来的乞儿,很是聪颖,手段干练,只不过因为行事低调与身为女子出身低微的缘故,一直被其他两位管家无视,颇有些看不起的意思。
在进入书房之后她一直默不作声,在宋南意看过来后,朝着宋南意不动声色地比了个手势。
宋南意笑笑,淡淡道:“我有喜了。”
两个管家的表情顿时一僵。
一个没有依仗的当家主母,和一个身怀连家嫡系血脉的当家主母,连家的长老们会如何选实在不难猜测。
“连家家大业大,觊觎之人不在少数,可即使夫君如今下落不明,连家也非寻常人伸手能夺之物。”
宋南意眼睫微垂,掩下眸中轻嘲,语气平静:“长老们会如何选,相信二位心中明白,还有夫君这些年积累的人脉,都会不远万里奔赴无垢山庄而来,护住夫君唯一的血脉。”
“二位管家都是聪明人,往日时候的小间隙,在当下连家危急之际,都可一笔勾销,共度危急,不知二位管家意下如何?”
瘦小些的那管家眼中精光闪烁:“可夫人难道就真的能容得下分权?”
这三年来宋南意一点点蚕食连家权柄,连城璧都一概放权,这让许多连家的老人都分外不安。
“少主年幼,我只是一介后宅妇人,不免要依仗诸位,哪里就有什么容得下容不下的呢?”
宋南意的面上流露出哀伤,眼底满是冷意。
这话直接说进了两人心坎上,对视一眼,当下便有了决定。
——就像宋南意说的,扶持幼主总比与虎谋皮来的划算又好拿捏。
“夫人这是说的什么见外话,我们自然是忠于堡主,更忠于夫人与少主,夫人若有吩咐,老夫自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