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韫轻闻言,下意识侧眸撇了一眼,待看清了冰棺里那人的面容,心下了然。
一张与林晚月极为相似的容颜,妆容服帖却毫无血色生气的躺在冰棺之中。
不由想起之前林晚月曾说过,她去刑部大牢见了林江远,得知她母亲白雪凝并没有死,只是被林江远藏起来了。
为了找白雪凝,他派出去的暗卫几乎将整个东楚翻了遍,都没有查到半点踪迹。
原来是被南辽皇藏在了此处,只是显然这是一具没有生命迹象的尸体罢了。
这间冰室,冰棺应该都是为了护住里面的尸体经过特殊处理的。
“好像有人来了。”柳寒听到外面隐约有了一丝异响,瞬间警惕,靠到谢韫轻身边。
谢韫轻自然也察觉到了,对方来者不善。
用剑端挑开冰棺下的暗格隔层,正欲将里面那金雕器皿取出,一声急促惊慌的吼声:“住手!”
南辽皇的双目紧锁着谢韫轻剑端抵着的器皿,猩红的双眼没顾得上看旁的一眼。
“陛下来的及时,可亲眼看到蛊王是如何死的。”谢韫轻清冷的声音响起,让南辽皇回过神,直勾勾怒视着他。
“谢相好胆色,敢单枪匹马只身前来。你当真有把握能活着离开吗?不怕尸骨无存,死无葬身之地?”
“不劳费心,本相从不做无把握之事。”
手腕微转剑鞘脱落,剑刃撬开一个缝隙,只见里面有一团光滑黑色的软物在蠕动。
另一手藏在衣袖下,轻轻推动火折盖子,再到唇边吹了下,火苗瞬间燃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火折子扔进了金雕器皿中。
伴着‘呲呲’声,只见浓稠墨绿色的粘液从器皿中流出。
南辽皇见此阻挡不急,扬手阴狠道:“杀了他。”
身后的一队禁卫军一拥而上,顷刻间狭窄封闭的密室里刀光剑影,血腥弥漫。
洛川战场上,战鼓雷鸣,两军交战血洒黄昏。此乃生死之战,不死不休。
直到萧景之一身银灰色战甲,御马长枪挑着对方主帅的人头,这一战,南辽彻底宣告失败。
洛川一役,东楚大获全胜。
早在谢韫轻只身来南辽时,他就将后事都安排妥当,见到谢韫轻出宫,阿元带着一队暗卫纷纷现身,押着南辽皇回东楚。
暗卫现身,将最新的战报和东楚京城的消息一一递上。
直到看到上面写着‘夫人病故已发丧’一排字时,谢韫轻身子不由僵住,手中的信笺滑落,也并未察觉。
双目无神的看着远方,脑海中闪着林晚月的一颦一笑。
再三叮嘱暗卫押送南辽皇回京的事宜,谢韫轻扬鞭绝尘而去。心中只有一个声音:晚晚,等我!
大雪纷飞尚未停,东楚京城依然冷的刺骨,满城皑皑一片,整个定国寺也都笼罩在白色之下。
百里玄墨一身红衣倒是显得格外惹眼,心下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转身进屋。
小云拧了一方热毛巾,递给百里玄墨,担忧道:“夫人真的能醒了吗?”
百里玄墨看着榻上躺着的美人,不由感叹,这样的绝色只可惜已是三千银丝里夹着寥寥无几的黑发了。
当初为了破了韩湘灵的巫咒,林晚月不得已只能选择自尽,而百里玄墨则正好有法子让她进入假死状态七日,只要不将她埋了,就可恢复脉搏,‘起死回生’。
百里玄墨擦拭了几下手掌,利落的取下林晚月头顶的三根银针。
不消半刻林晚月就醒了。
一切都是在计划之中,林晚月对自己的苏醒自然不意外。
数日前京城里帝师夫人白幡出殡,也是她自己安排的,完整的一出戏,让南辽那边信以为真。
自然结果是好的,谢韫轻按叶辞给的地图找到了蛊王,杀了蛊王,又生擒南辽皇帝。萧景之带兵一路向南方行进,犹入无人之境。
想必,谢韫轻此时,也收到了她病逝的消息。“谢大人可知道我是假死?”
“之前怕消息走漏,尚未去信。如今整个京城也是无人知晓的。”
百里玄墨把完脉,一边写药方一边叮嘱道:“嫂子现下已经无碍,只要按时服药,便可将气血精元补回。”
林晚月坐在铜镜前,纤长如玉的手轻抚发丝,低声哽咽道:“百里也无办法了吗?”
普天之下,若是连百里玄墨都没有办法让她的发色恢复,那便真的只能如此了。
可她正值芳华,满头银发这叫她如何能见人?
“针灸、用药调理,或者以毒攻毒,我不敢保证,但可试试。”话虽如此,但百里玄墨的语气并没有往日的自信了。林晚月这是伤了根源的,到底能恢复成什么样,他实在没底。
“有劳百里,我想都试试。”如鲠在喉,声音颤抖。双手捧起自己如瀑布般的白发。她只道,谢韫轻一定不会嫌弃她这摸样,可日日相见,她头发白一日,他就会自责一日,长期压抑下,最后只会消磨往日的情深罢了。
嗓音又哑了几分叮嘱道:“先不要告诉谢大人我还活着。我这样...谢大人见了,怕是会吓到他。”
百里玄墨抿唇不语,他和谢韫轻相交数年,知其性情。林晚月于谢韫轻有多重要,远超了他自己的性命。
他可不敢冒这个险,今日来定国寺前已经备好纸条留于瑶琴,谢韫轻回京就会知道真相。
果不其然,百里玄墨心里正嘀咕要不要对林晚月说实情,房门忽地推开。
“在晚晚心中我当真就是这般肤浅?”谢韫轻风尘仆仆赶来,黑色大氅上覆盖着一侧薄薄的积雪,在踏入屋子的瞬间,被暖意缓缓融化。眼睫上凝着一层水珠,氤氲朦胧望着林晚月满头的白发随着他带进门的一阵风,吹得有些凌乱。
他数日不合眼,日夜兼程赶回京,看到丞相府大门高挂的白幡,凄哀一片,自刎的念头瞬间涌起。
幸而...都是虚惊一场,世间没有什么比她活着一事更值得令人高兴的了。
只是看着她纤细羸弱,躲在纱帐后颤抖的身形,谢韫轻的心宛如被人用刀在一寸寸切割。
屋里早已只剩他们二人,默默无言,静如深夜。
谢韫轻解开身上的外套,放下佩剑,刚要靠近,就见纱帐后的人缩着身子往后又缩了缩,又听她焦急说道:“莫要过来。”
察觉到林晚月的紧张局促,眉宇微拧,双眸不由得酸涩。缓了片刻,谢韫轻低声道:“晚晚,我受伤了。”
为降低南辽的戒心,谢韫轻孤身前往,与闯龙潭虎穴无二。莫说受伤,就是丧命也不足。
林晚月一直担心着,这会儿听谢韫轻自言受伤,更是让她心都纠成一团。
抓着纱帐的双手,几乎将整个扯下,步子却迟迟没有挪动。
见她如此,谢韫轻毫不迟疑的抬手,摁着腹部的剑伤处使了几分力道。
不一会儿月牙色的锦袍,染上了刺眼的血迹,似乎没有达到他的预期,手上的力道又加重,直到他自己吃痛的倒抽一口气,才满意的勾起了唇角,刹那又隐了下去。
再也顾不得自己满头白发对谢韫轻会造成多大的震撼,只想看看他伤的到底多严重。
入眼的是,谢韫轻腹部的血迹还在晕染开,鲜血止不住的迹象。林晚月泣不成声手足无措的看着他不知该如何是好:“谢大人...”
见她发色如雪,青丝不在,终究刺痛了他的心,幽深的眸子逐渐泛红:“是我没保护好你...晚晚,对不起,对不起...”
靠近他,贴着他,血腥味充斥。林晚月抬手抚上谢韫轻的脸庞,抿唇摇头,她此刻更在意的是他的伤,继而担忧道:“一定很痛吧,你瘦了好多...”
“痛。”
谢韫轻顺势搂过眼前的人,将头埋在她的肩头,浑身失去了力气般,靠在林晚月身上。
“谢大人...”林晚月没想到谢韫轻会整个人挂在她身上,突如其来的重量,晃晃悠悠一手环着他的腰,一手撑在一旁的桌上,终于稳住了脚步,才没让他们摔倒。
为了尽早赶回京城,谢韫轻数日不合眼,一刻不歇纵马赶路,导致伤口无法及时愈合,硬撑到现在,也终于累的倒下了。
索性百里玄墨说并无大碍,只是太久没有休憩,让他好好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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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驾崩,幼帝登基,朝内上下动**,边境诸国不安。
帝师谢韫轻受先帝嘱托扶持幼帝,与摄政王共同协理朝政。两人携手仅用一年时间就肃清朝野,稳定边疆,如今的东楚比之一年前更繁荣昌盛,有大国之风,礼仪之邦。
如往常一般,谢韫轻下朝回府,直往内院而去,就见林晚月手中持着信笺,笑靥如花。
百里玄墨用力无数种法子,也没能让林晚月的头发如从前一样,乌黑如墨,但好在谢韫轻日夜的陪伴,林晚月也已经看开,并没有那么在意这件事了。
“大哥来信说的什么?夫人笑得这般开心?”谢韫轻解下外衫,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才贴着林晚月身边坐下。
林晚月微微一笑,将信纸递给谢韫轻,道:“大哥说南辽一切都妥当了,盛姐姐也已有三个身孕了,让我得了空去南辽皇宫住段时日。”
谢韫轻放下信,撩开遮在她眼角的一缕发丝,自然又娴熟,温声道:“那我们三日后就启程。”
“啊?”谢韫轻的话让林晚月半晌没有回神。他可是帝师,监国理政,岂能说走就走?
谢韫轻知道林晚月担心的是什么,含笑解释道:“南辽新皇登基,各国都会派使者前往道贺。西夏是龙渊和柳萦亲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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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辽皇宫
“拜见皇后娘娘。”
宫女引路下,柳萦先于使节团,先入了皇宫与盛若华相见。
盛若华见柳萦如此正经的模样,顿时没好气道:“妹妹也是西夏的皇后,看来我也得拜见一下才是。”
柳萦俏皮一笑,挽起盛若华的手臂,时间并未让两人生疏,反而有说不完的话,聊不完的事儿。
“晚月妹妹还没到吗?”
“按理说应该是到了的,阿樾已经派人去接了,还没有消息。”
“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有谢大人在,定会保护好晚月的。兴许是别的事儿耽搁了。”
林晚月是谢韫轻的命,不止是东楚,就连南辽、西夏、北禹都知道。帝师谢韫轻视妻如命。
而谢韫轻林晚月一行人浩浩****从东楚京城出发,算着时日东楚的使节团应当是第一个到的,却不想刚到洛川地界,林晚月就开始恶心、嗜睡、本以为是舟车劳顿,导致水土不服。
找了当地的大夫才确认再三,原来是有一月的身孕了。
这可把谢韫轻给高兴坏了,转念之间又开始担心,担心路上颠簸,担心她睡不好,见林晚月面色煞白,更是自责不已。
实则这些都是正常的早期反应,大夫说了无数遍,可奈何谢韫轻还是愁眉不展。
林晚月见他这模样,到底不忍笑他。拉着谢韫轻的手,扬唇笑道:“谢大人,我们的孩子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