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仪做罢午膳,搬了个椅子,在御膳房后院的门边仅有的阴凉处坐下了。
这天气实在是太热了,厨房又是一天到晚开着火的地方,比外头还要热上几分,炒一盘菜,就要出一身汗,折腾得她连自己吃饭的胃口都没了。
后院的两个小宫女正在晾晒腌鱼,因天气炎热,食物不易储存,从太湖千里迢迢运过来的小银鱼,都活不久,只好趁它们还没死之前赶紧杀了,制成腌鱼。
不一会儿,满院子都飘出了鱼腥气,燕仪闻着刺鼻,但屋里实在太热,根本不想进去,就这么凑合待着吧。
她刚来御膳房那会儿,皇帝日日指明要做她的菜。
但这是皇宫,不比行宫时诸事简便,皇帝每日的菜色,光冷盘就要八碟,还有八热炒、四道羹、三道汤、三道点心五道茶,再加上一大堆煨闷顿煮的,常例的菜色要有九九八十一道之多。
有时候皇帝心血来潮,还要专门点菜。
也不知道皇帝哪里来的这么多张嘴,吃这么多菜?
这么多菜色,一个人是绝对不可能做得过来的,一个掌厨最多也就负责四五道菜而已。
一开始,燕仪就专门负责做点时新的瓜果蔬菜,搞点宫里没有的新鲜玩意儿。
后来,领事太监袁鑫见燕仪做菜最受皇帝青眼,将从前那几个名厨都比了下去,就让她去负责做最复杂、最麻烦的汤例。
这可不是高看燕仪一眼,而是专门将最劳心劳力的活儿丢给了她。
熬一锅高汤,讲究有许多,咸淡适宜那是最基本的,要紧的是汤的火候,一分不能多,一分不能少,时时刻刻都得拿眼睛盯着。
而且皇帝每日传膳的时间都不同,那汤却来不及现做,非得一大早就下了锅,拿小火慢慢煨着,等到上膳的时候,汤不能烫,也万
万不能凉,不能煮得太久失了鲜味,但若是火候不够,又没有醇香。
总之,是一个技术活。
做汤例是最磨人的,每天要来得最早,轻易不能走开,一双眼睛都得盯着那火,时不时还要拿把扇子煽火。
而且,当今皇上喜食时新小炒,并不如何信奉汤品养生之道,一锅汤端出去,十有八九是要端回来倒进泔水桶的,真是浪费。
但燕仪还是得每日熬三种不同的汤,万一皇帝那一天要喝了呢?
燕仪琢磨着,这是袁领事专门出歪法儿坑她呢。
但有什么办法呢?他是顶头上司,官大一级压死人。
燕仪有时候也会告诫自己,当时刚刚来御膳房时,人生地不熟的,居然得了皇上青眼,做了好几样被御口称赞的小菜,锋芒太露,肯定遭了其余司膳掌厨们的红眼。
他们都是盛名在外的名厨,而自己却只是个籍籍无名的偏远城镇出来的农家女,他们肯定不服气。
要如何让他们服气呢?
这又不是在云间城,能像当初跟山谷子比厨艺那样比上一场。
燕仪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只好收敛自己,低调做人,混过一天是一天,只待跟众人相处久了,关系便能缓和一些。
“燕司膳,你倒是清闲得很呀。”领事太监袁鑫走过来,脸上笑眯眯,脚下却悄悄踢了燕仪的椅子一脚。
那椅子本来就不是摆在十分平整的泥地上,燕仪差点就要跌一跤。
“袁领事有什么吩咐?”燕仪连忙起身,恭恭敬敬问道。
袁鑫指着后院那两个啥鱼干的宫人,说:“那两个小丫头,这么点小事干了半天,磨磨蹭蹭,你去,帮她们把活干了,省得一会儿海总管回来,见着了生气。”
燕仪内心嘀咕:“我好歹是一个六品女官,你不过大我一级,便这样处
处使唤,真是过分。”
但她表面上可不敢流露出一点不满,忙不迭地应声,跑到后院里去晒鱼干。
嚯,这鱼可真够腥的。
自然,这么腥的鱼干,是不可能给皇上吃的,到时候晒好了,封存起来,都是预备着给各宫的下人当伙食的。
燕仪从入宫那天起就是负责御膳的,什么时候干过这种活?
这边正晾晒着呢,那头,御膳房总管海天翼就从外面回来了,他例行在膳房各处走了一圈,走到后院,闻见满院子的鱼腥气,当下就皱了眉,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