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一向节俭,不愿劳民伤财地修什么冰窖,因此夏日用冰,都是从御膳房里调。
燕仪点头应了,说:“那你去吧,我替你干这趟差。”
她若是知道,自己前些日子所受的辛苦,全因跟太子殿下多说了两句话而来,只怕是打死都不肯顶这趟差事的。
不过人生际遇命运如此,燕仪可预料不到什么。
她端了红木托盘,径直往东宫太子寝殿去了。
李容与午睡刚醒,身上只罩了件薄薄的羽翼长衫,因天热,连胸前的葡萄扣都解了两颗,盘膝坐在席上,连鞋袜也没穿。
一个小宫女正弓着身子,在给他梳头。
东宫的
掌事女官落英引着燕仪进去,在阶下按礼节磕了头,将瓜果冰碗端放在他面前的小几子上。
太子见是燕仪,便笑道:“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是病还没好吗?”
燕仪恭谨答道:“劳太子殿下挂心,已全然大好了。”
李容与的头发留得很长,亮泽强韧,那小宫女将他头发挽起,梳成发束,再戴上玉冠,大约是手重了些,他微微蹙了眉,偏了偏脑袋,倒也没责怪。
从窗间透出的一点阳光顺着小宫女的指缝洒在他袍子上,袍子的一角还粘着两根掉落的发丝,小宫女生怕被太子殿下发现了,连忙悄悄拢了收在袖子里。
李容与伸手摸了摸发冠,笑道:“倒是被你瞧见本宫这衣衫不整的样子。”
燕仪说:“如今天气热得很,太子殿下在自己寝殿里,便是穿得随意一些,又有什么要紧?若是成天如上朝一般整冠束衣的,倒是要捂出痱子来。”
李容与掩嘴一笑,说:“太子太师常教导本宫,君子慎独,在你看来,倒是没必要的了?”
燕仪想了想,答:
“《礼记》里讲‘君子必慎其独也’,是与‘小人闲居为不善’相对应的,儒风五行,是指仁义礼智圣,诚于中,形于外,讲的是一个人独处时的品德修养,哪里是在乎穿衣打扮这种末节呢?”
她这番话,是当年在学校里那位酸腐气重得很的语文老师说的,原本批判的是学校校长非要学生穿校服这种事情,当时学生们可欢呼得紧。
如今燕仪照搬着背出来,倒更贴切些。
李容与不意燕仪居然能讲出一番大道理来,所讲内容,竟然跟平时那些个文人老儒说的全然不同,不由得对她刮目相看。
“你读过《大学》?”李容与饶有兴味地问她。
燕仪来到这个地方久了,都快
忘记自己上辈子干过啥了,接口应道:“是啊。”
“有趣。”李容与晃了晃脑袋,手里抓过一把放在托盘内的葡萄,说:“这冰镇得正好,给你。”
燕仪双手接过,捧在手里。
正巧这时,平阳公主从外面进来。
她自诩与太子亲近,来东宫时从不肯叫人通传,回回都是这样突如其来地闯进来。
李容与见惯不惯,倒也不诧异,叫了一声:“平阳来了。”
平阳公主正好看见李容与手里拿着什么递给身前的女官,早没了好脸色,等到走近来,看见是燕仪,越发拉下脸来。
燕仪可不知道这公主为什么一天到晚在生气,连忙行了礼。
她手里的葡萄本是冰镇过的,现在遇热凝结了水汽,从她指缝里滴下水来,落到了地板上,燕仪连忙趁着跪下行礼的时候,拿袖子去擦地板。
“你不是御膳房的么?怎么到这东宫里来?还与二哥哥说话?”平阳公主哼了一声,踩着燕仪的衣角,走到李容与旁边坐下了。
李容与看也不看燕仪一眼,将桌上的一只冰碗推到平阳公主面前,说:“我料着午后你或许会来,给你叫了一碗莓子冰。”
平阳这才有点高兴,拿起小勺尝了一口,非常满意,问:“这冰碗里是什么东西?怪甜的。”
李容与回答不上来,冲燕仪扬了扬下巴。
燕仪连忙答道:“回公主的话,是炼乳。”
“炼乳?”
“是牛乳和绵白糖熬制的。”燕仪解释道。
平阳公主立刻变了脸,说:“我听说,牛乳是胡人和羌人才吃的玩意儿,最是粗鄙,你竟敢拿这东西给我吃?”
燕仪连忙跪下。
李容与从中调和道:“东西好吃就行,哪里还分什么阳春白雪下里巴人?在洛阳行宫的时候,燕仪拿牛乳制羹,父皇都很喜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