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容与说:“老八,你曾可听过郑伯克段于鄢?”
“《左传》里的名篇,我自然知道。”李容承答。
“郑庄公与其一母同胞的兄弟共叔段争夺国君之位,其母武姜宠爱幼子共叔段,郑庄公毫无胜算,但他故意设计,百般纵容共叔段交横跋扈,不断犯下小错,旁人劝他管管弟弟,他却说‘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说到这里,李容承忽然住嘴。
这个故事的后来,共叔段先犯了无数小错,都被郑庄公遮掩收尾,没有惩罚他一丝一毫。
后来,共叔段越来越不像样,终于犯下了无法容忍的滔天大祸,就连他们的母亲武姜都没有办法再求情,于是郑庄公出兵讨伐,一举歼灭了共叔段。
原来,他二皇兄就是郑庄公、四皇兄就是共叔段!不,或许,父皇也是郑庄公!
李容与举起茶杯,敬了一敬李容承,脸上带着一丝颇有深意的笑容,说:“子姑待之。”
李容承只觉得这个真相当真可怕得紧,难道,这些年来皇帝对李容昔、对张贵妃的宠爱都是假的?都只是为了日后的一句“子姑待之”?
“父皇为何要捧杀亲子?”李容承只觉得后背冷汗淋漓,不由得心惊肉跳。
“张氏乃是云南藩镇送来的贵女,她母家世代都是一品军候,她表兄更是云南沐府的沐胜峰,手握重兵,位高权重,父皇自然要忌惮。”
李容承听明白了这些以后,当真是汗都湿了一大截内衬。
皇家,原本就是这样可怕的地方!
怪不得,张贵妃当年如何恃宠而骄,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多次忤逆顶撞,但皇帝却从不责罚她,养出了她这样骄矜的性子,以致后来头脑发昏,竟然为了给太子下毒,差点害掉皇太后的一条性命!
那么,李容昔即将犯下的滔
天大祸,便是这回弹劾太子吗?
“弹劾太子,倒算不上什么滔天大祸。”李容与说。
李容承冷笑:“是啊,他弹劾太子,桩桩件件证据确凿,他又没有当真喊着‘我要做太子’,将来二皇兄你即使是沉冤得雪了,父皇最多也只好治他一个识人不清、不辨真伪的罪名。
但陷害当朝太子这样大的帽子,他后面的势力自然有办法能撇清。”
“最要紧的是,这件事压根儿没有牵扯进父皇最在意的云南沐府。”李容与说。
“父皇隐忍多年,竟是一直在假装宠爱张氏、宠爱四皇兄?”李容承打了个战栗,“二皇兄,你以后做了皇帝,也会变成这样的人吗?”
李容与一愣:“怎样?”
“拿自己的亲儿子做赌注,为了制衡自己的亲儿子,不昔让他的亲儿子们兄弟相残!”李容承激动地说。
李容与默默。
李容承满怀期待地等他摇头,可是,他却没有。
但李容承却笑了:“我晓得,二皇兄,你永远也不会变成那样的人的。”
李容与苦笑了一下,问:“你就那么笃定?”
“我是个蠢人,”李容承说。
“二皇兄,你永远都那么聪明,你洞察世事,你看得透一切,你对我分析起这些事情来,永远都胸有成竹,可是,你永远都没有办法像父皇那样,不然,你今天不会被困在这里。”
李容与喉咙里突然泛起一股涩意,张了张口,狠狠吞咽了一口唾沫,良久,方才说:“可是有时候,我也当真害怕——那个至尊之位,是否真的会让人身不由己,一点点变成自己从前最讨厌的模样?”
李容承跟李容与讲了这半宿的话,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脸上浮现出一丝不那么淡定泰然的神情,不晓得为什么,他心里多了一丝慌乱。
他赶紧岔开话
题:“那二皇兄,你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出去?”李容与不禁哑然失笑,“暂时还出不去。”
“你不是说,这是父皇给四皇兄下的套?”李容承问。
“不。”李容与斩钉截铁地说,“父皇一定给沐府下了一个套,但这一次,也一定是父皇都始料不及的。”
李容承仍旧有些疑惑,这一个晚上,绕了太多的弯子,他的脑袋都快要不够用了。
“至少,老四会跟李红雪的人搭上线,一定是父皇最不愿意看到的。”李容与说。
两人不知不觉,竟聊了一宿的话,窗外东方都渐渐起了一丝鱼肚白。
吴高在门外倚着睡了一宿,听见更夫打更的声音,立刻醒来,他往外头望了一望,外头正是禁军侍卫们交接换班的时候,于是,他立刻蹑手蹑脚走到门口,敲了一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