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容与见燕仪正在看上方悬挂着的孝敏皇后的画像,便问她:“你晓得这画像是谁画的吗?”
燕仪心想,宫中嫔妃或皇后的画像,自然有专门的画师去画,但他既然这么问了,说明这画像有些来历,必不是普普通通的画师作的画,便回答:“难道是你画的?”
李容与摇了摇头,说:“母后仙逝时,我年纪尚幼,只记得那时宫中人人都在哭,说来惭愧,到如今,我已记不得母后长什么模样了。”
燕仪知道提起他母亲,他心中肯定难过,便挪了挪身子,靠在他的肩头,安慰他:“这画像绘得栩栩如生,你见到她,就像见到母后一样。”
李容与握住了燕仪的手,似乎是有些苦笑着摇了摇头,说:“这幅画像,是我父皇二十年前亲手所绘。”
燕仪再仔细去看那画像,果然是有些年头的旧物了,画纸都有些发黄,那画上的颜色也是发灰,想来经年过去,都氧化变色了,而在画纸的右下角,居然还有点焦黑的脏痕,连纸边都有点卷翘。
“我母后素爱丹青,父皇为投其所好,便苦练丹青;我母后不喜父皇奢靡无度,父皇便在宫中厉行节俭。”
李容与陷入了回忆当中,“小时候,我总以为父皇和母后琴瑟和鸣,是一对恩爱夫妻。”
“这幅画像,是我母后那年生辰,父皇特地画了七八个日夜,送给她的礼物。”他继续说。
“皇上对母后如此上心,母后一定很高兴吧。”燕仪说。
“是啊,她很高兴。”李容与苦笑了一声,“我那时总以为,我父皇母后的这般恩爱,会很绵长。”
“然而母后去世以后,父皇伤心的日子,却很短很短。”他垂下了眸。
“父皇很快就立了新后,也有了新的
宠妃,你晓得吗?若不是皇祖母在我的哭求下极力反对,这未央宫,当时差一点儿就要被用作张贵妃的居所了。”
“人走茶凉,莫不如是。”燕仪说。
“是啊,你瞧父皇后来对张贵妃如此冷心绝情,可见他未必就对她有多少喜爱,只因她身后是云南沐府,才叫她在后宫里横行多年。”
李容与说,“我长大以后才明白,君王之爱,未必是爱。我父皇或许也并没有当真与母后那样琴瑟和鸣,只是因为她是皇后罢了。”
燕仪想起不久前被废黜的钱皇后,皇上与钱皇后的感情亦是淡薄,但在她初初入宫不晓得那些内情时,不也以为皇上皇后是一对恩爱夫妻?
“皇上是一国之君,宠爱后宫里的哪一个女人,给谁荣宠,都有许多考量。”燕仪说道。
她不禁感到了一丝齿寒,她身边的这个男人,日后亦会成为君王,那么,他将来也会有三千后宫,而她,是不是也会成为像孝敏皇后或钱皇后那样可悲的女人?
李容与注意到了她的这点心思,握紧了她的手斩钉截铁地告诉她:“燕仪,我父皇做过的那些事情,我绝不重蹈他的覆辙,你放心。”
他说的话,没有一次食过言,她一向都放心,然而,这一回,她却不能放心。
“前些年,未央宫里遭过一场大火,我母后生前的许多遗物都被焚毁了,只留下这一张画。”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燕仪看了一圈四周,这大殿里供着这么多的香烛经幢,既有明火又有这么多易燃物,自然容易发生火灾。
怪不得她见这宫殿多年无人居住,却依旧如新,原来,它就是后来重新修葺过的。
“那场火灾,虽然人人都说是这些香烛引起的,可奇怪得很,天机司
的人后来查过,火源是从我母妃的寝殿里开始烧起来的,那里头原本空空荡荡,可没有这么多易燃物。”李容与告诉她。
燕仪一愣:“是有人纵火?”
李容与提起这事儿,颇有些怨言:“没查出来,父皇当时的心思也不在这里,我那时也就十七八岁,还没到理政主事的时候,无权去查,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
他早已摸清楚皇帝的处事风格了,有些事情,比起真相,他更在意的是结果。
譬如当初在云间城遇到南诏刺客,皇上并不在意那些刺客到底是不是南诏来的,只需要有这样一个名头可以去攻打南诏而已。
譬如当初张贵妃被陷害给太后和太子下毒一事,皇上也根本不想知道毒究竟是不是张氏下的,他只是想要除掉张氏而已。
譬如这次钱皇后被扳倒,也只是因为皇帝厌弃了她,与钱皇后到底犯下了什么错一点关系也没有。
再譬如,当初的准太子妃刘安惜之死,皇上也是不了了之地息事宁人了……
只要这结果不会影响到他的江山稳定,他怎么会管真相如何?孝敏皇后已经去世多年,她的宫殿有没有被烧掉,又有什么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