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待替换04(1 / 2)

城里的梧桐开始落第三场叶子时,我总疑心听见了某种古老的暗号。那些褐金色的手掌在风里翻卷,簌簌掠过青灰的屋檐,倒像是候鸟迁徙时落下的绒羽。这座江南小城的秋光总带着三分醉意,七分慵懒,把整条石板街都泡在琥珀色的茶汤里。

巷口老宅的朱漆门总在午后半敞。主人搬去新城多年,留下满庭的梧桐守着旧光阴。我常驻足数那些枝桠间的光斑,看它们如何从青砖墁地游移到花窗棂心。有回撞见老邻居在扫阶前积叶,竹帚沙沙划出的弧线里,碎金般的叶子忽然活过来,绕着老人生出轻旋的圆舞。他笑着把笤帚斜倚门框:\"这树比我爷爷还年长哩,落的是故事,扫不得。\"

的确见过古树最盛大的谢幕。那年深秋骤雨初歇,月华漫过湿漉漉的枝桠,满树残叶在银辉中次第飘坠。叶片坠地时竟发出细碎的清响,恍若无数玉片叩击石阶。整条巷子浮动着幽蓝的雾气,积水映着零落的星子,倒似银河倾泻在人间。后来才懂,那是百年梧桐用最后的力气,为旧时光举行一场秘而不宣的祭礼。

母亲总在霜降后收集完整的梧桐叶。洗净晾干的叶片铺满竹匾,在廊下晒成半透明的薄笺。她将叶脉浸在靛青的染液里,拓出的纹路像极了泛黄的地图。有年我翻开她陪嫁的木匣,发现层层素绢间夹着不同年份的梧桐叶:八五年那枚边缘焦卷,九七年那片沾着雨痕,零三年的叶梗还缠着褪色的红丝线。原来时光真的可以这样具体而微地收藏。

前日经过护城河,望见对岸拆迁的瓦砾堆里,几株移植的老梧桐正抽出新芽。铁色的枝干上嫩绿流转,像老人布满皱纹的手背绽出春芽。起重机轰鸣声里,忽然想起《庄子》说\"大块噫气,其名为风\",此刻吹动新叶的,可是百年前掠过飞檐的那阵穿堂风?原来树比人更懂得如何与光阴和解。

暮色四合时,城西茶楼飘出评弹的琵琶声。檐角铜铃与梧桐私语,把千年的心事说给晚风听。一片迟归的叶子飘进我的茶盏,在碧螺春的漩涡里缓缓沉浮,宛如正在书写某个未完成的句点。

暮色漫过青瓦时,檐角最后一片梧桐叶正在与秋风博弈。它用蜷曲的叶缘勾住瓦楞间的苍苔,像老琴师枯瘦的手指悬在断弦之上。我站在石桥上数了十三声,终于听见那声极轻的叹息——叶片打着旋儿落进乌篷船头的竹篓,船娘顺手将它别在发髻,双桨便划开了一河胭脂色的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