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如桌上那道清蒸黄花鱼眼珠子爆出来,“洛昕。”
她不客气的坐下,摸着自己的脸蛋,洛昕是外婆的名字,和辉则是封号。这个人脱口而出就是亲昵的称呼,可见当初交情不浅。
她笑道,“这家酒馆是当初和辉公主开的,算是上京的老字号了,听说南蛮的国师每个月总要来一次点几道小菜喝一杯小酒,倒也是个念旧的人。”
雷粟打量着她的样貌神情年纪,转而又是哈哈大笑,半带感慨的说道,“岁月催人老,如今我照着镜子都已经记不起年轻时长的模样,你又怎么会是我认识的那个人。”
她自揭身份,“我是伊世仇的孙女。”
他多半是已经猜到,怀念的笑着白驹过隙后的血脉传承真是叫人意料不到的一场惊喜,“你身上的邪气是十足十的和你外公相似,但脸我算到今日是有贵客到访,只是没想到还是故人的外孙女。”
她淡笑压根不信占卜一说。只想着南蛮的老头是不是已经病到懵懵懂懂了,才会没精力再问苍生只问鬼神。“国师也可以喝酒吃肉么”
雷粟笑道,“这些鸡鸭鱼肉注定是要入人口腹的,我只是顺从天意而已。何况我既不是和尚也不是道士,用不着守什么清规戒律。”他把那盘五彩牛柳推到她面前,略微遗憾道,“这可是你外婆当初最拿手的菜,尝尝吧,只是她不在了,厨子也做不出当初的味道。”
虽然才见他倒是不与她生疏。
她只用竹签刺了一块牛肉放进嘴里咬着。含糊道,“牛肉很嫩还很有嚼劲,我看变的不是味道变的是人。做菜的人变了。即便照着留下来的食谱,下的油盐也分毫不差。还是会感觉味道缺了那么一点。”
他喃道,“是啊,是差那么一点。”闲静说道,“我原本也不过是个四处流浪的乞儿。只知道十六岁时会遇到契机从此得在人间得享五十年的荣华富贵。不是靠你外婆,我做不到国师的位置,就因为吃了她的菜赖在店门不走,才遇到伊宰相得了提携。”
真那么好吃么,能让一国的国师也留步,只可惜于她注定是遗憾没机会能尝到了的。“外公吃过我外婆做的菜居然还能咽下我爹做的饭菜。”
雷粟慢慢回忆着往事如昨。悠悠说道,“伊世仇手段狠毒做事又是做绝,注定是要孤独终老不会有子嗣传承香火。他与洛昕成亲时。我就告诫过她三思,偏她不听。”
她笑道,“事实证明你算得不对,如今他住的地方可是一点也不安静孤独。”从前是她和北望在外公身边吵闹,以后会是她的孩子继续使坏闹得山中百兽不宁。
他深深的看了伊寒江一眼。“你外公外婆不信天意,把你教导得也不信。不信也好。或许人定胜天这话能流传这么久未尝只是自欺欺人的空话。”
她哼笑,“还真是什么话都让你说完了。”一会是天意难为的口吻,一会又说人定胜天。
“你既然把我当神棍就该知道神棍的嘴是模棱两可,信则是,不信则不是。”
涉及命理时他说话并不点透,或许就因为是神秘兮兮的,他人才当作是高人行事,到底是真的假的,还是半真半假她也懒得去验证。
雷粟笑而不语,饮了一口酒,“我以为伊宰相已经是恨毒了先皇和皇上,此生都不想与上京的旧识再有瓜葛。”
伊寒江道,“你要这么说也没错。”
“既然这样你为何会来上京”他恍然记起,浅浅一笑,“是了,差点忘记了,你该是来要回宰相当初交给皇上的东西的吧。”
她像是问起天气一般只以寻常口吻道,“那老头还能活多久”
雷粟淡然道,“再多也活不过半个月了。本来帝王和普通老百姓也没两样,再如何富贵鼎盛也是要死的。”
“那你还教他放什么天灯说要给他积福续命。”他若是如口中说的这般看开,不是应该坐看那老头生老病死只等老皇帝吊着一口气时让他别再挣扎一路走好么。
雷粟笑道,“我虽然是一国国师,但也是肉体凡胎,若是有人拿刀子砍下我的头我也会一命呜呼。我若是看着他病危却是什么也不做那便是未尽责,他要杀我陪葬可就是那么一句话的事。”
真像是江湖骗子夸大了本事糊弄他人榨取金银的桥段,只是他更厉害骗的是一国之君。“你不是应该掐指一算什么都知道么。”
他拿自己玩笑道,“你说的那是神仙。连诸葛孔明有上通鬼神能借东风的本事都算不到自己操劳一世也不过是含恨而死,可见人再厉害也不能什么都算到。不过或许等到我死了可以吧。”
伊寒江问道,“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么”
雷粟抓起一只虾慢慢的去壳,“虽然御医隐瞒着,但他还没病得糊涂,应该是知道的。所以才会寄望于天灯借寿真的有效,却是出了岔子,也算是天意。那信物他放在枕侧,或许是知道你们随时会来取吧。他只有一个儿子,私心里应该更是属意自己的骨血继承皇位,你若是拿走了信物太子的仗可就难打了。”
伊寒江冷笑,即便卓耶嘛真是做了皇帝,也注定是个无后的皇帝,百年之后他的血脉还是要断的。
雷粟把剥好壳的虾肉一一送进嘴巴里,“伊宰相睚眦必报,我猜想他不会这么容易放过皇室的人。他必然是背后动了什么手脚吧。”
她也给自己倒酒,只是笑着。卓耶嘛每一年都要服下药丸来避过山里的毒雾侵害,药丸是外公炼制的,一年吃一颗,有害肌理的毒便慢慢的累积却是没有任何的病症呈现出来,御医也就无从察觉。
伊寒江道,“你对我外公也算是知之甚深。”
他叹息,“你该说我是了解他对你外婆用情多深,即便伊世仇答应过会放皇上一条活路,他也不可能真就这样轻易的说算就算了。”
她轻哼,“那皇帝老头能活到这么久已经算是赚到了,他还想贪得无厌么。”
雷粟又叹了第二声,“你外婆的死皇上不是不内疚的,上一辈的故事太错综复杂已经追究不到谁的责任更多。你外公有错却也没错,而皇上可恨但未必不值得可怜。”
她只问一句,“你是站在哪一边的”顺便是习惯性的威胁,“墙头草可没有好下场。”
雷粟笑道,“入世来修行,身体可以在俗世里但心可不能受此约束。或许我就因为是旁观者才会看得清明。”
她轻飘飘的喃了一句,“高人说话都是如此么。”她抓起竹签狠狠一刺就见它竟刺破了红锦回纹桌布穿过了那厚厚的酸枝木桌子。
雷粟淡定的瞥了一眼,笑着慢慢说道,“真论起来我与洛昕的交情缘分都要更深些。”
他面上并无贪生怕死的的神色,可话语里却像极了随风摆柳毫无操守。或许她该把这个人归类到古怪一类。“那就是站在我这一边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