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场面似乎已经发生过无数次。
窗外忽然有鸟鸣声,陆璐身体一震,回头看了一眼穿衣镜上映出来的自己。
她不显老,三十多岁了,还和二十出头的时候一样,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人已然衰老得不成样子。
陆璐是杀过人的。
十三岁还是十四岁
她有点不记得了,只记得继父再一次把她送到那些恶心男人床上,完了事,她遍体鳞伤,听见继父拿着钱跟她妈妈说,他还没尝过这小丫头的滋味,这几个月看着到不像排骨了,不如今晚也让他玩玩
陆璐此时还能尝到舌头尖上一点点渗出来的腥涩味。
她是怎么杀的人
趁着那个人睡着了,她就走过去,拿起菜刀,一刀,两刀,三刀
在血泊里坐着,满床满地的血,她以为自己死定了,这辈子都完了。
可是有个人救了她,送她去洗了个澡,给了她崭新的身份,告诉她,以后她有新的爸爸妈妈,她叫陆璐,那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有一阵子,她总是做噩梦,梦到猩红的鲜血,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千奇百怪,好几年过去,才渐渐好转。
楼下宠物店的女孩子说的对,杀人其实很容易,一点都不难。
当年她杀了继父,她妈妈尖叫摔下了楼,是死了还是怎么了,她并不清楚,反正从她再也没见过,也没想过那个女人。
陆璐低下头,指尖上落了一滴眼泪,有点湿她竟然还有眼泪
被养父养母送到学校里读书,教室窗明几净,满屋子的阳光。
她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拼命把所有能抓住的东西,通通抓到自己手里,再也不肯放开。
可为什么会妥协,会嫁给张永贵为什么当时没有杀了他要是那会儿就杀了他,这一切早就结束了。
张永贵是个变态。
陆璐的目光落到张永贵的身上,明明她现在拿着菜刀,明明对方连动都不能动,但是,她竟然依旧抑制不住自己身体的颤抖。
在她还很幼小的时候,十三四岁,张永贵就在她身上烙印下无数的伤痕,由身到心。
张永贵知道她的一切,知道她所有的伤疤,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出来卖的丫头会变成白衣飘飘的名校大学生,但他却还是站在高处,拿看垃圾一样的目光盯着她看。
“既然是垃圾,为什么不信手扔了”
为什么拿那些恶心的录像来逼着她嫁
为什么非要娶她回家难道就是为了折磨
陆璐猛地站起身,冲过去一脚踹翻椅子,拼命地踩上去:“好玩很好玩”
张永贵连人带椅子滚到地上,他嗷嗷地叫出声,一声比一声凄惨。
半晌,陆璐走过去再一次封住他的嘴。
叫也没有用。
“所有人都知道你是疯子。”
陆璐蹙眉看着窗外。
她不能让张永贵毁了自己,再毁了两个孩子,生活在这样恶心的家里,两个孩子就彻底完了。
但是他能一直疯
他迟早会醒过来,他藏的东西,自己找不到,就永远被抓着把柄。
张永贵的妈妈动作越来越多,药也越来越难拿到手,药贩子知道得未免太多。
这件事迟早会露陷。
陆璐自己什么都不怕,她不怕死,也不怕身败名裂,她还有什么可怕的
但她不能让自己的孩子被毁掉。
失去父母有时候不是坏事,反正两个孩子也没有得到过父母之爱。
如果都死了,就算那些录像最终流传出去,对死人也不会再有什么危害。
人都很健忘。
“四楼太矮了,能死吗”
陆璐想,大概可以。
头朝下,姿势不要错,楼下都是水泥地,硬得很,而且,她会保证他去死。
陆璐盯着张永贵的太阳穴看了两眼,从桌子上拿起一个尖尖的坠井金字塔,轻轻地搁在茶几上,忽然出脚横扫椅子。
张永贵一头摔在桌面上,砰一声,金字塔被撞落在地摊上。
陆璐脸上没有半点变色。
重新调整位置,静静地衡量片刻,陆璐又一抬脚,还没踢出去,就听不远处有人道:“哎呀,怎么不锁门,现在咱们这一片治安可不算好,还是要锁门。”
陆璐慢慢回头,看到方若华手里拎着两条鱼,站在门内,转身替她锁了门,对一片狼藉的屋子视而不见,走过来搂住陆璐的肩膀,压着她坐下。
“听说张家中了奖,国一家科研机构抽中张永贵去做药品实验,有可能治好张永贵的病,他们会承担张永贵所有治疗费用。”
“只是要求人必须前往国。”
“听说还会补偿给张家十万元。”
陆璐轻轻抬头,嘴唇动了动。
方若华笑得漫不经心,拉着陆璐的手陪她闲话家常:“听说张永贵背着家里在b市恒源湖畔买了一套小户型公寓,几年前的事,当时那片刚开发,比较便宜,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钱。”
“那地方是他自己给自己选的窝,见不得人的秘密都藏在里头,那是婚后财产,属于你和张永贵,别忘了离婚前先卖掉。”
方若华一口气说了一大堆不该她知道,她偏偏知道的东西。
“咱们这条街上渣子很多,要是有人敲诈勒索,别搭理他们,他们的话谁都不会信无凭无据的,天下的道理还能全凭一张嘴不成”
方若华把无凭无据四个字咬得很重。
陆璐静静地听。
不知过了多久,方若华已经离开了半天,太阳西下,屋子里阴沉沉一片。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陆璐颤了颤,伸手接通。
刚一接通,张永贵的妈就噼里啪啦一通交代,嗓门特别大。
“我们永贵的病必须去国才能治,我说陆璐啊,不是我说你,你年纪还轻,没必要非和我们永贵凑在一起,赶紧离了吧,离了再找一个比什么不强”
“不过你那房子有我们永贵一半,你要是想住,得补钱给我。”
手机另一头,声音又高昂又激动。
陆璐轻轻笑起来,点头应好。
窗外的浓云忽然散尽,风清凉得很,陆璐盯着张永贵半晌,终究没有把金字塔,戳进他的太阳穴。
这是个人渣,死不足惜,弄死他也简单,可是,陆璐从原来那个家里脱离的时候,曾经也渴望过,这辈子可以干干净净地过去。
她还要抱孩子,手上不该再沾上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