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身坐到座上,细细地听。
徐砚书一清嗓子,怪声怪气吟道:
“仕途钻刺要精工,京信常通,炭敬常丰。莫谈时事逞英雄,一味圆融,一味谦恭。
大臣经济在从容,莫显奇功,莫说精忠。万般人事要朦胧,驳也无庸,议也无庸。
八方无事年岁丰,国运昌隆,官运方通。大家襄赞要和衷,好也弥缝,歹也弥缝。
无灾无难到三公,妻受荣封,子荫郎中。流芳身后更无穷,不谥文忠,便谥文恭。”
乾隆先还听得哈哈笑,可慢慢笑不出来了,平淡的脸色下加了一份沉郁,头微微点点,手指叩着桌面,等徐砚书念完,点头道:“你若有鲠骨,凭这份敏锐,就可以当御史。你下去吧,旨意很快会下达的。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好好替朕出力”
徐砚书的眼圈突然红了,想说什么,张了张口没说出来,哽咽着磕了三个响头退去了。乾隆看着他的背影,连叹“可惜”,转眼见冰儿还跪着,也不叫起来,问道:“你是什么事穿了谁的衣服”
冰儿忙道:“我强行和人家换的,皇阿玛别怪别人。我看他们都唬得战战兢兢的。我也没什么事,本来是想来请安的,看着好玩,就”
“难为你还想着请安。”乾隆不甜不酸说一句,又和颜悦色道,“你见识见识也不是坏事。今天学论语了吧朕刚才说了几句论语中的话”
“这我哪知道我今天刚学”
乾隆笑道:“所以说,不念书不行”接着考查道:“今日初次读书,学而至少读了两章,背给朕听。”
冰儿今日基本都在走神,本来还想蒙混,结果反而撞到枪口了,支吾了半天才结结巴巴背出了头一章,还错了几个字,心道肯定要被骂了,不道乾隆眉虽皱着,话倒说得不重:“不知而不愠,成德之名。徐砚书当得起。你功课学得这样差昔日圣祖爷读书,必至一百二十遍方止。你就算笨到极处,短短几句话就念不熟么”对外面喊道:“取一本论语来。”又对冰儿道:“就在这里读,读一百二十遍才许停下。”
冰儿并不愚钝,苦着脸读了三五遍已经记牢了,但乾隆不许她背,只好再读,扳着手指计数,计到最后已经记糊涂了,估摸着一百二十遍了,才抬头望着父亲。
乾隆见她一副苦巴巴的样子,道:“才一百零九遍也罢,背来听。”自然背得极熟练,乾隆这才露了一点笑意:“学而时习,但凡有这样的劲头,还怕攻不下几本书吗朕看你读医书倒算通透,学骑射也有兴致,把这些劲头放三分在念书上,何愁没有出息前些日子朕考评皇阿哥们的功课,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的书都背得行云流水,就是初入书房的六阿哥,那么小小年纪,也知道用功。”他不知何由地愣了一愣,突然问冰儿:“今儿大阿哥到书房了么”
冰儿抬头想了想,道:“我没瞧见。”
乾隆的手轻轻叩击着桌面,点头道:“是了,上回遣太医去瞧了,说病还没有好,难为他前几天还挣扎着到书房。今日”他的心不由沉了沉,对外面的太监道:“传给大阿哥视疾的太医过来回话。”冰儿看看父亲,是难得见到的失神的样子。
西苑比紫禁城多些山水,因而也多些清凉,只是山水多的地方,蛇虫也多,每日粘杆处的侍卫们拿着长长的竹竿,把树上嘶嘶鸣叫的知了一一粘走,让乾隆可以在安静的环境下处理政务。冰儿在书房偶尔也能看到粘杆处的侍卫粘蝉,不由心向往之,别人哇啦哇啦读书背书的时候,她总是托着腮向着窗外发呆,若是看到一只蜻蜓蝴蝶什么的,会莫名其妙地兴奋上半天;若是半天也看不到什么飞鸟小虫,听着节奏单一的读书声,则就昏昏欲睡,好几次刚刚用过早点,别人正是读书的好时辰,她却踞案大睡,惹得四阿哥等人嘲笑不已。因而,可想而知,学业进展极慢,让上书房师傅张泰来非常头疼。
只是一下了学,冰儿的兴奋劲儿就来了,瞌睡也不打了,呆也不发了,难得的自由时光,似小鸟一般,不是飞到海子边摸鱼,就是飞到山坡上抓虫,连累得陪侍的小正子几次因“劝不好主子”,被首领太监责罚。
这日回到住的地方又是日薄西山时分,苇儿在门口张望得心焦,派了几拨太监出去寻找也没有踪迹,又不敢太过张扬,恰恰此时,涵元殿过来吩咐冰儿过去,苇儿不由慌了,又不敢让皇帝久等,思来想去只好如实回奏,没想到回奏过去,乾隆亲自来了。
“这时候还没有回来”
苇儿听乾隆语气里颇有怒意,头不由埋得更低,皇帝问话又不能不答,憋出来一句:“大约公主有什么事耽搁了。”
乾隆冷笑道:“她倒是比朕还日理万机啊朕在这里等着,看看有什么要事被耽搁了。等她进来,不用通报朕在这里,朕倒要瞧瞧,每日家她要忙什么”
冰儿此时回来,可算是撞到枪口了。人没到,先闻声:“苇儿、苇儿快看我带回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