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女,他从来没有亲自照料过,二阿哥病起风寒,当发现病重后已经晚了;七阿哥出痘,又是隔离的;如今大阿哥又气息奄奄,为人父者,屡见爱子故去,心里焉能不痛楚万分乾隆柔声道:“永璜,你晓得的,你是我的第一个儿子,当年我还住在青宫,你母亲又是极柔顺的人,生你那天,我进不了产房,听得外头你第一声啼哭,自己都差点落了泪。哪里不是把你当做掌中宝一样朕这就传旨,封你为郡王,赐号定。”
永璜眼睛无神,然而嘴唇一直在颤抖,终见他眼角落两行清泪:“儿子不孝”
乾隆一个失神,不由也觉得颊上一热,复又慢慢转凉,颤声道:“朕以前对你要求严苛,也是想成就你不意今日永璜,阿玛的心你不明白啊”
永璜张了张嘴,半日才又挤出一句话:“儿子不孝”
怕永璜太累着,乾隆与他也不过说了这么几句,还是回到外面的阁子里坐着。冰儿站在他身边,见他以手加额,泪珠乱滚,横生三分老态,战战兢兢递过自己的手帕。乾隆用手帕擦了擦脸,觉得有些磨脸,仔细一看,手帕一角绣着几朵海棠,坑坑洼洼、皱皱巴巴,显见的是冰儿才有的手艺,而且必已经为其他人努力加工过,然而底子太差,也只得聊胜于无。
乾隆问道:“刚才你看了看永璜的面色,觉得怎么样还要不要再去把个脉”
冰儿犹豫不决,乾隆道:“这里说话,里面听不见的,你如实说就是。”冰儿方道:“不用把脉了,大阿哥的脸色,就注定了”最可怕的话终究出不了口,然而不出口乾隆也明白,那样可怕的容色,那样消瘦的脸颊和手,不是病入膏肓的人是不会有的。
见乾隆怔怔的似乎反应不过来,冰儿忍不住也落了泪:“皇阿玛,大阿哥这病多是心病,煎熬到这会儿,已经不知道煎熬得多难受了,您也也不要太过伤心了。”
岂止是伤心,简直是失悔孝贤皇后丧时,自己见大阿哥忙前忙后,脸上只有汗水没有泪水,与大臣交谈时,唇角还有惯常的亲切微笑,自己恶火攻心,不分青红皂白上前责打、叱骂,过后又明发谕旨斥责永璜,直似在天下人面前剥了他的面皮,用“不忠不孝”的重大罪名,压得他再也抬不起头来眼前是大阿哥的书案,然而入目的,却似是二十多年前,重华宫里、侧室格格富察氏房中传来的那声嘹亮的啼哭,他的第一个儿子那曾经抱在手中喜欢不够的孩子,那曾经揽在身前亲自课读的孩子,那手把着手与他一同写下“永璜”这个名字的孩子如今躺在阴暗的房里,面如死灰,形容枯槁,每一次呼吸都似乎意味着永远要停滞
乾隆终是呜咽出声,任泪水滚滚而下。冰儿吓坏了,跪在乾隆身边待要劝解,乾隆摇了摇头,伸手握住她的手,握得极紧,冰儿不知说什么才好,好一会儿才听乾隆说:“没有旁人,朕也不想压抑。永璜恨你何生帝王家恨我何必太无情”
那日回园子后不几天,就接到了噩耗,大阿哥终究不治,撒手人寰。乾隆亲临祭奠。回来后,乾隆神思不属,在暖阁里发了半晌呆,才提笔写诗,冰儿在一旁服侍,见纸上字迹顿挫,夹杂泪痕,虽然读不懂,但心中益发沉甸甸的:
“灵施悠扬发引行,举循人似太无情。
早知今日吾丧汝,严训何须望汝成
三年未满失三男,况汝成丁书史耽。
且说在人犹致叹,无端从已实可堪。
书斋近隔一溪横,长查芸窗占毕声。
痛绝春风廞马去,真成今日送儿行。”
“晚面”是专召傅恒的,在傅恒面前,也没有太多掩饰,道:“礼部拟得的大阿哥的几个谥号,朕瞧着都不大妥帖。朕还是觉得安字好好和不争曰安,永璜虽然曾在孝贤皇后丧仪上有失,然而朕也知道他素性不算不好,与兄弟叔侄相处都算是宽和温厚一路的,几次为朕办差,看视病重大臣等,也做得到位。可惜年纪这么轻”又是泫然的神色,好一会儿心绪定了,又道:“准备追封定亲王,让绵德袭爵,也算是给永璜的身后哀荣吧。”
傅恒只余叹息,哪有他多评论的份儿见乾隆确实伤心,连忙劝慰了一会儿。乾隆道:“朕也不是无情人,生离死别,任谁都不能不悲恸。朕南巡前,部议杭世骏什么罪”
傅恒猛地没提防乾隆居然问到八竿子打不着的杭世骏头上,怔了片刻回奏道:“原先部议拟死罪,皇上宽宏,发下重议,后来拟定的是流两千五百里到尚阳堡,皇上南巡,还未曾批示,杭世骏尚未就道。”
乾隆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会儿,终于说道:“全驳了部议也不好,显得翻覆无常了。这样吧,先革职,让他回乡呆上几年,再官复原职,让他回来吧。磨磨性子,不要这么张牙舞爪的,人,还是个本心人,只是迂阔了一点。”
傅恒倒也想不到皇帝一去江南就变了主意,他原就是怜惜杭世骏的,自然为杭世骏磕头谢恩。乾隆想到扬州城里同样迂阔而张狂的李赞回,苦笑着摇摇头,又道:“马上是皇贵妃的寿辰,上回内务府奏报来,欲要为皇贵妃好好热闹一热闹,叫在京的公主、福晋、命妇都进来叩头祝寿,朕驳回了。如今孝贤皇后服制虽然满了,宫里宫外尚挂念着先皇后,陡然为庶妃大办寿宴,似觉得不妥。而且朕这阵也没甚情绪,还是少些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