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吃得太少,舍不得吐。”她自己说得笑,又道:“人哪,真是骨子里都贱,好吃好喝地伺候,吐得昏天昏地,如今拖着肚子还要讨生活,就顾不得了,胃肠子反而倒伶俐得很”英祥刮刮她的鼻子:“我瞧你在这儿倒是如鱼得水了。”提着桶去打水了。
到外头又与人家闹矛盾,院子里十数户人家共用一眼甜水井,彼此争多论少,各不相让。英祥的纨绔脾气哪是一时半会儿能改掉的,虽不屑与这些小门户的人相争,但是心里着实气愤,也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院子里一户做豆腐人家的男人,撸着袖子就上来推了他一把:“哟嚯哪里来的杂种东西老子不揍死你”
英祥着一身文质彬彬的长衫,看那做豆腐的男人裸着胸口一块块的栗子肉,皱皱眉道:“你不要得寸进尺”那男人哪把这个文弱书生一般的白面男子放在眼里,挑衅地上前又狠推了一把:“怎么着打你了怎么着”话没说完,他的胳膊被英祥的手一绕,身子扭向井口的方向,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扑,英祥看准了他左脚站得更不稳,轻轻上前一勾,将他狠狠摔在井台上。撞到的是颜面部,鼻子当即歪了,额头也磕出一条大口子,霎时间血流了一地,扑在地上嚎叫挣挫着爬不起来。
旁边人都愣住了,反应过来才咋咋呼呼地围着英祥叫嚷:“别让他溜了唤保甲来出事情了”
早有好事的女人到冰儿那里告诉:“你男人把人家打得头破血流怕是要拿到班房挨顿鞭子才能算完”冰儿脸色一白,丢下手中还在整理的东西,跟着一群小脚女人往院子里去。
小门小户里,不大计较什么男女大防,混杂在一起看热闹,冰儿上前,顾不得“授受不亲”之类礼教,挪开那卖豆腐人家的男子的手看他脸上的伤:额头上一寸长的伤口,好在不算很深,要了香灰掩了;鼻子血流不止,仔细查看才知道是鼻梁骨撞断了,冰儿道:“没大妨碍。咦,你看那里谁来了”趁那男人愣神的当然,手里一使劲儿,“嘎嘣”一声给他把断掉的软骨正了回去,陪着笑脸道:“对不住伤您是重了些,不过好好养着,鼻子这里别随意碰,几天也就好了,没啥大事。”
那人鼻血止住了,虽还在哼哼唧唧,到底来了精神劲儿,指着英祥鼻子骂道:“杀千刀的贼今天不说清楚不算完”正嚷嚷着,外面有人道:“保长来了”一个着靛蓝长衫、黑绸子比甲的肥胖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一路上人都弓着腰称呼“包三爷”英祥一看,自己到这里安家时,也见过数面,正是这块地方的保长,名唤包彭寿的。那人站定在那磨豆腐的面前,皱着眉头一打量,才转眸向四周问道:“怎么回事”
大家七嘴八舌说着,包彭寿用力挥挥手道:“聒噪这样我听谁的”指定了一个人把事情经过说了,包彭寿这才重新回头看着英祥,说:“你办理户籍时我倒认得你的,挺文雅一人儿,怎么今日做这样的事虽然你不是首先动手的,但把人打伤了,总该你赔钱。拿五百个钱,就彼此算了。”
民间这五百个铜钱也不算少了,英祥犹豫了一下道:“既然是我出手伤了他,我赔钱也是该的,不过此刻身上钱不够,容我先欠着,日后有钱了定当赔偿。”冰儿却抬起头道:“没有这个道理我已经把他的伤给治好了,有多大妨碍何况是他动手在先,是他活该”
包彭寿抬眼看这说话的人,眸子却倏地一亮,转了笑脸道:“你是哪家的”
冰儿见多了不怀好意的神色,立马知道他心里打的主意,撇过头道:“哪家的怎么样说得在不在理吧”
“在理。”包彭寿笑道,“不过你们彼此不服,我也没法子。来啊,拿我的片子,送到衙门里吴头儿那儿,请他带两个人来,他们做公的人,最晓得什么事情在理不在理了。”
这下,连卖豆腐的都急了,惨白着脸陪着笑说:“三爷三爷一字入公门,九牛拉不回。我自己认了,自己认了”
包彭寿似笑不笑地拨着指甲说:“人家要个理,我就得给个理怕什么,不过是斗殴而已,又不是闹的人命官司怕衙门的人活吃了你们”
没多会儿,巷子口晃过来两个人,一身皂衣,一脸痞相,过来歪着头横眉立目道:“包三爷,又挑小的们什么活计”包彭寿得意地瞥瞥四周人敬畏的神色,躬躬身道:“两位头儿,大热的天过来,实在是辛苦。”从衣袖里摸出几枚大子儿塞过去,笑道:“我们这里两个人斗殴,彼此不服,要请你们吴头儿指教指教章程道理。”两名皂隶乜着眼睛瞥瞥英祥和卖豆腐的,冷笑道:“这什么名牌上的人也值当我们吴头儿亲自指教”其中一个拿手中的铁尺朝英祥肩头用力一敲,道:“你站得倒直”
英祥给这铁家伙打在肩膀上,疼得额角当即就冒出冷汗来。他虽有纨绔公子哥儿的高傲执拗脾气,但并不傻,很明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随即也弓弓腰道:“我们这里惹事了,倒叫两位头儿过来辛苦,原该我们自己解决才是我叫贱内倒茶来给诸位赔不是”回头使了个眼色给冰儿。冰儿也明白过来,正欲回去倒茶,另一个皂隶冷着脸子道:“做张做智的干什么我就没有走空趟儿的规矩走吧,班房里坐坐,也不用大老爷开堂问,自然有人指教你们俩”
卖豆腐已然哭了起来,英祥自己也有些失悔,但事已至此,再塌了面子划不来,干脆拍拍衣襟,整整行头,不言声大步跟着两个皂隶走了。
冰儿愣着神儿看自己丈夫跟着两名皂隶走了,保长包彭寿眉花眼笑地站在自己面前,先是扭头驱赶其他人:“走走走,以后少管这些闲事”接着才回头笑眯眯道:“你大概就是博英祥家的吧”
冰儿觉察是他在捣鬼,心里的气一拱一拱地往上蹿,但是她如今毕竟要耐得住些,且自己现在一点后台的凭恃都没有,肚子里反而倒有个碍事的,若是如以前一样冲动,不知闹出什么惊天动地来,倒霉的还是自己。冰儿转身就走。包彭寿的冷笑声在身后传来:“哼哼,你莫要不识好你男人进了公门,有苦头吃你将来求我的时候还在后头”
冰儿猛地转身,怒声说:“你想怎么样吧”
包彭寿几步凑过来,瞥瞥周围没有人在注意,涎笑道:“不想怎么样娘子身上好香,用的是哪个香粉铺的粉哪个头油郎的头油”
冰儿恨不得一巴掌抽在那张油嘟嘟的肥脸上,忍了又忍道:“你正经点儿我们一家子,可没有惹你”
包彭寿笑道:“娘子可惹到我了惹火”他见冰儿一脸峻色,知道不必、也不能急在一时,撤开点笑道:“博家娘子,不要急,我会帮你。以后也是个来往的缘分。我就住在巷口第二进,要啥就来找我,邻里间本就该多互相照应”
他把自己当做那些没见识的蓬门妇人,冰儿恨得牙痒,冷笑道:“如此,就多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