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奇特的形状,如在幻境中相视。英祥已经好几日不同冰儿说话,冰儿知道他是迁怒,但竟无一言能够相劝,连吵架都吵不起来,只能无言承受。她拿起一叠纸钱,默默地丢进火盆里,看着火盆中腾地升起一团烈焰,烘得人身上发烫。英祥抬头冷冷地瞟了她一眼,冷冷说:“你放下。”
忍不住要抗辩:“我是你家的冢妇,为什么要放下”
英祥依然是冷冷的:“若没有遇见你,我不必做这个额驸;若没有娶你,我当年犯死罪自己承担;若如今不为这个尴尬的身份回来,也不会成为这样的不孝子。”
“你这话说得好没道理”冰儿听得气到泪流满面,“难道你当时死了,眼不见为净,就算是孝顺了”
英祥根本不打算和她讲什么道理,冷笑道:“若是连死都看不透,生又有何意义”
冰儿没本事同他参禅,兼着奕雯的事压得她透不过起来,自己擦擦眼泪,不则一声离开了。
她把书房的门反锁,找来文房,墨锭在砚台中缓缓的转圈,一如她重重的心事,交叠堆砌,慢慢渗出厚汁,提笔濡墨,心里却空空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不知官军何时开动,亦不知清水教现在何处。欲待出门查探,门禁重重,无路可走;欲待向苇儿打听消息,又怕这次牵连到她,再无可以利用、构陷的倒霉鬼了。笔尖一滴墨滴落下来,在素纸上洇出一团黑色,顺着纸的纹路慢慢扩散成一大坨。冰儿心情尤为烦躁,看着这一滩墨渍,浑似个狰狞的鬼头,心里慌慌地又开始乱跳,忍不住把纸团成一团。
闭着眼睛枯坐半晌,脑海里却一直是那个墨团,窗外蝉鸣啾啾,她皱着眉突然一松,心里像被闪电瞬间照亮,旋即又黯淡下去。只是左思右想,这电光一闪般的主意也未必不可用。既然横竖是冒险,就再冒险一回吧
林清反复看着这次传递出来的纸条,枯着眉头把条子往桌上一拍:“全是他妈废话事情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地步,还叫我们耐心等待耐心等待官兵的炮火来轰么她倒是有耐心有闲心,还在纸头上画画花儿,倒不怕她女儿被官兵一索儿杀掉了”
下面的人们立刻喧闹起来,有嚷嚷着说宁可与官兵同归于尽的,有坚决反对而希望用奕雯来换取逃跑的机会的,各执一词,吵到几乎揎臂捋袖打将起来,互相指责对方是不顾大局、叛逆白莲圣母的人。吵到激烈处,一个大汉怒不可遏,提起一把剔骨尖刀奔向奕雯而去,嘴里叨叨着:“娘的老子杀掉这个鞑子,看你们拿什么去跟清妖投降”周围人欲待去拦,那汉子力气不小,抬手就把面前一个人一掀老远,尖刀挥舞起来气势颇为吓人,谁都不愿意被他误伤,只是嘴上叫嚷。
奕雯眼看这白刃就要到自己眼前,不由尖叫起来,她身子后退着,却终于退无可退,背倚着墙,止不住地落泪。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王硕祯横身上去挡在她前面,声音因害怕而颤抖,但很是坚决:“葛大哥,你要杀她,就先杀我”
林清在那汉子身后大声吼道:“你造反了你敢动少教主一根寒毛试试”
那汉子馁了下来,嘴里咕咕哝哝的,愤然把尖刀扔在地上。
众人吵吵嚷嚷,王硕祯偷偷拉着奕雯的手,他能感觉到奕雯浑身颤抖,手指冰凉,悄悄转头看她的脸,那丰润的双唇紧紧抿着,美丽的大眼睛透着迷茫和痛楚,已经锁不住泪水,湿痕不断倾泻在她粉嫩的脸颊上。谭青培踱步过去,拿着那张新送到的纸条,先时没有注意,此时的凝神细睇,让他的目光“霍”地一跳,但他随即轻轻把纸条放回原处,未则一声。
林清气得发抖,瞪着眼瞧着王硕祯松了一口气,转身安慰哭得梨花带雨的奕雯,他对王硕祯厉声道:“少教主也请自重这是什么时候了,当不起你们俩还在这里卿卿我我的”王硕祯其实颇为惧怕林清,且在众目睽睽之下,脸不由一红,好在他肤色深,倒也看不太出来,讪讪然放开握着奕雯腕子的手,嚅嗫道:“奕雯和其他鞑子不一样,她一直从善如流,大家也是看在眼里的我们互相称一声兄弟姐妹,难道这点包容和照应也没有么”
林清心里远比那些大老粗们清明,其实早在与谭青培交谈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奕雯的身世,也明白朝廷这一举试探的意味甚重,但自己这里早落入官兵的眼睛也是确定的,如今给人家弄成了这样子瓮中捉鳖的格局,想靠自己个儿硬冲硬闯肯定是找死,但想凭这间小小祠堂困守,只怕也坚持不了多久。唯今之计,还是需要奕雯这个质子,但是怎么和朝廷谈判,还是需要仔细考虑清楚。于是林清清清喉咙对剑拔弩张的清水教徒们说道:“这是少教主仁义,也是白莲圣母仁义。我昨夜还得到圣母托梦指点:本教日后必成大事,少教主必登帝位,在座诸位都是皇帝的重臣。但,若行事不谨,滥杀无辜,岂不是和清妖当年入关时草菅人命相同圣母岂能首肯”
抬出他们的“神”,众人皆唯唯而已,也不敢再吵,听林清挥一挥手道:“诸位如今是要勤练武功,兼修圣道,就算他们攻打进来,就算官兵的炮火刀枪再厉害,我们有圣母护体,潜心修为的人也不会为之所伤;在人间得圣母保佑,享洪天巨福,羽化之后亦将荣登天界,极乐无忧”
一场风波算是暂时压灭了。林清回到房间,他的一名心腹也跟了进去,四下看看,闩上房门才问道:“二当家的,如今该怎么处”
林清双手枕着头,闭着眼睛叹口气道:“难”
那心腹枯坐在一边,半晌说:“二当家,我说句不好听的,您是明白人,为少教主搭上一条命,可不值得”
林清道:“这小子是扶不起的阿斗,见到女色就顾不得大局。要成大事,靠不得他但是如今我们也被逼到墙角根儿了,这会子就算是反戈,想接受朝廷的招安,也得有凭恃,否则,水浒里头的那些好汉的下场就是我们的下场。”
“那奕雯”
林清“嗖”地直起身,双目炯炯:“我们的凭恃大概也就是她了。今儿我的手一直扣在暗器上,姓葛的那个莽夫要是再近两步,我就必须杀他了。这群乌合之众,看问题从来看不到日后,想要靠他们成就大事,只怕困难得很。”他有野心,但首先还是要保全自己,他忖了忖道:“你仔细盯着王硕祯,我怕他一时糊涂放走奕雯,我们手上没了她,就等死吧。”
“可是如今怎么凭奕雯和官军去谈招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