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枉生录 未晏斋 5077 字 2019-04-24

“今儿却走不了”冰儿打断英祥的话,“当年身无牵挂,可以一走了之,如今儿女负累,我心也倦怠。”她闭上了眼睛,眼前却是年幼时的奕霄和奕雯,奕霄执着妹妹的手,奕雯却是刚会走路,跌跌撞撞只跟着哥哥,在元宵各色的彩灯中穿梭,明晃晃的灯光,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只映得兄妹俩的脸如上了油彩一般红润光洁,圆嘟嘟的小脸颊看着就想亲上一口

如今,奕霄还没有到家,自己逃走,他怎么办当父母的,岂能真的放心儿子一个人承担所有

“冰儿”

冰儿猛然惊觉,抬眼看英祥却总觉得他离得好远,模模糊糊看不大清,她使劲眨眨眼睛,只觉得脸颊上一凉,眼前方始明晰了,映入眼帘的是英祥眉心深深的两道皱褶,冰儿抬手想去抚平那两道皱褶,触手亦是冰凉,发觉英祥颊上也是泪痕宛然。“我们逃不掉”冰儿语出哽咽。英祥一把将她搂在胸前,箍得极紧,冰儿觉得胸口发闷,气息有些透不过来,头脑里便昏沉,然而反而享受这种不须考虑世事的昏沉,只是在英祥温暖厚实的胸膛里沉沦、沉沦

亦不知过了多久,冰儿深吸一口气,挣脱英祥的箍制,抹了颊上已绷得皮肤发紧的泪印,尽力展露出笑容:“也许是我杞人忧天,皇上素来待我不薄,未必忍心要我的命。”抬脚准备走,还是忍不住回头道:“奕雯陷在里头,还是一个情字看不破,等她回来,也不要为难她,若是毒性没法子治疗,好歹让她开开心心地去;奕霄太小,官场污浊如地狱,若没有皇上支持,只怕他年轻出头,便是种下祸根,以后我不在,他听你的话更多些,你要教他还有你,这些年脾胃不调,少饮些酒,粥饭要按时定量”

“别说了回来后再说”英祥粗暴地一吼,不忍卒看。冰儿嘴唇一抖,把多余的话咽进喉咙,他想逃避那个事实,她却逃避不了,拿起刚刚取出来的玉箫,轻轻抚着上面那些变得璀璨夺目的朱红色瑕痕每每碧玉飘红,便有生离死别她自嘲地一笑:居然今天才发现她郑重地把玉箫放在英祥面前的桌子上,又拔下发髻上的鹣鲽发簪,轻声道:“这都是我须臾不能离身的东西,你懂的。还有科尔沁,你也懂的”

英祥的手指剧烈地颤抖,死死地摁着桌面,目光斜瞥向地面,咬着牙摒着气不能发声,冰儿不愿他爆发出来,都不忍再看他一眼,转身疾步走出门外。不闻脚步声了,英祥抬眼见淡青色棉布门帘好好地垂着,只是微微随风轻动,仿佛不曾有人曾经出去过一般。

冰儿打叠起精神进到宫中,仍像以往一样从养心殿后头的吉祥门觐见,却和以往不一样的是,里头传出的旨意叫她在门口跪候。不远处是大内的侍卫钉子般的值守着他们的位置,虽然目不斜视,可也与监视无疑。

跪到膝头痛不可堪,冰儿心里倒还不怨,自己犯错,还如小时候一般被罚跪,也算赎罪的一种方式吧

好容易里头又传出旨意,让她进去,冰儿两天两夜眠食俱废,人已经很虚了,起身时一个趔趄也没有人扶,好在多年练武,反应还快,手撑在墙边稳住了身子,头里金花乱溅,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行步时膝盖又疼痛,几乎是一步一打颤,才见养心殿西暖阁门口的太监打起帘子,躬着身子把她迎了进去。

“恭请皇上圣安”

乾隆正在案头写字,笔走龙蛇,没有抬眼去看她,听到她的声音,嘴角微微一勾,利刃似的目光投了过去,盯了她一会儿,也没有叫起身,任她在金砖地上又跪了半天,才慢慢踱过来,把手中还挂着淋漓墨色的一张素纸递过来,淡淡道:“你念念。”

冰儿不知他是何意,伸手接过纸,乾隆素来喜欢董、赵的书体,都是从容优雅,清丽圆熟的风格,今日这字却写得狂乱,笔头开叉、飞白乱现,时有墨汁枯竭而仍然不肯停顿的笔意,她认了半天才勉强念出一首诗来:“鞠躬尽瘁诚已矣,临第写悲有是哉千载不磨入南恨,半途乃夺济川材。”最后几个字反而不难认,她却念得艰难:“挥泪挽傅恒”她惶惶然抬起头,那句问题始终没有问出口。她不是把雄黄香料交给傅夫人,挡住了来袭的毒蛇么她不是暗暗布置了尹岱额奇袭谭青培,当场把他捉拿处死了么她的舅舅,出了什么事

乾隆似乎读出了她脸上写着的疑惑,冷冷道:“傅恒受那刺客的刺激,当场咯血;事后病症加剧,已经不治。”

如雷轰顶的消息,让冰儿低着头,用力撑着地面不让自己栽倒,她猛烈地吸着气,保持头脑的清醒,却怎么也不敢相信,忽而抬头道:“请皇上开恩,让我去给他瞧瞧,说不定能有医治的办法”

乾隆气得几乎要笑出来,斜仰着头嘲弄道:“你还在做梦吧人已经没了,你能起死回生”他端详着冰儿憔损消瘦的脸上讶异而惊怖的神情,突然觉得这个在自己身边并没有很长时间的女儿如此陌生而可怕,竟不知以往为什么会那么疼爱她心里因气生恨,因恨生毒,终于冷笑着:“好得很看你将来有何面目去见你额娘”

冰儿泣不成声:“我见不到额娘的,我该下十八层地狱”

“你是该下十八层地狱”声音恨恨的,带着咬牙切齿的寒意,没有半分以往对她生气时还常含的“恨铁不成钢”的亲近与垂怜。乾隆直直地盯着她,怒到极处时并没有雷霆大作,反是一脸嘲弄的笑意,冷静到刻薄,每一句都咬字清楚,仿佛利齿在啮咬她的心脏:“你和那清水教的刺客交换了什么是拿你舅舅换你女儿你还真是好良心啊如今你应该是阖家团圆了,你舅舅家却丢了主心骨,天都要塌了,朕失去了一位能臣密友,一时还不知道谁能堪当重任。如今,你也该满意了”

她的脑子一团乱麻,几乎透不过气来,给乾隆挖苦得比以往挨打还要痛楚难熬,可是这是真的,疼爱她、关心她的舅舅居然见到谭青培,知道叶芷儿的情况后就遽然去世,她怎么也算计不到这步何况,奕雯身中剧毒,命在旦夕,却仍然不知所踪,估计还是被清水教捉走。自己枉费了那么多心血,枉担了那么多罪过,最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赔了夫人又折兵

作者有话要说:1其实按年代,于敏中此刻还活着,还很风光,还在军机处,不过让他提前领便当了,只好略过不提。之前写到的和珅的发达也给他早了近十年,因为为了写钱沣时提前让后面的事件穿越了。此刻军机处其他人物太酱油了,没有知名度,就不再亮相。这文看起来历史很严谨,其实认真考据这文就完了

2然后小乾又给福康安“特”了一下,先封贝子,后追赠郡王,顺便把傅恒一道追赠了。要知道,这不是一般小言里或琼瑶奶奶故事里随便个人都可以是亲王贝勒的时代,傅恒、福康安是整个清代“唯二”的特例三藩是特殊时期,不算哈所以,也不要夸小乾铁面无私,公正秉直,他其实很随着性子来的,他是皇帝呀

、断腕心终付流水

父女俩对峙着,很久都没有交一言。乾隆凝视着她,可以清楚地看到她匆匆梳就的发髻不时翘起不服帖的发丝,清水似的未加脂粉的皮肤,显出因疲劳和焦心造成的黯淡,她的泪水断线似的向下滚落,却让他觉得好笑:是不是她以为只要后悔了、认错了,发生的事情就可以既往不咎她一再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