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 空气里洇着的些热空气历经一天的沉淀,随着明炽的光散去, 一并沉淀于柏油马路之上。
往来路人步履匆匆, 任由这样的水汽往上攀爬,拂面而过。
夏天的夜总归更能牵扯起人们的心绪,那样袅袅抵在鼻前的气息告知着夏日的再临, 而这样可以尽情敞开的日子再平凡不过,却也携着这个时节独有的特别。
傍晚的天色沉得慢。
葛烟辗转起来时,近乎是恍惚了会儿, 才摁下远程遥控的按键。
自动帘朝着两侧缓缓地撇开时, 随着近处落地窗的显现。
那样的霞红衬着极远处山间的落日一起, 裹挟着四处挥洒的余晖,反映着光, 再往回落于市中心鳞次栉比的楼宇之中。
她愣愣地盯了会儿,任由视野被不远处的摩天大楼占据,这才想起, 她还在沈鸫言办公室的休息间里。
之前沈鸫言让她来休息, 后面她被放过后也真的因为累极和困极,就这么近乎瘫似的晕了过去。
一直到了现在才醒。
而觑着天色也能知道,这会儿应该都不算早了。
大概是这样的午觉过于久,他又没想着来叫她,沉眠了几个小时, 葛烟脑袋里晕沉沉的。
摇了摇头让自己更清醒点, 她低头要去看时间, 划开屏幕定睛一看,确实不是很早。
………而是特别晚。
半撑起自己坐直,葛烟视线环于室内逡巡一番, 还没想着要彻底起来,腕骨往旁边随意地一撑,当即便感受到了那样的润,被褥仍是像先前那样,直至现在还没有完全干。
“………”
怎么会这样。
联想起先前两人没多想便将这方面抛到了脑后。
那会儿是无暇顾及了,眼下如何清理是个难题。
指尖抬起,葛烟刚想顺势给他打个电话。
办公室那方的沈鸫言似是有感应,不过须臾,她这边上方的顶灯便幽幽地开启,自上而下泄了点暖光来,笼于她的发顶之上。
休息室内外的远程遥控是接连在一起的设计。
随着晕黄的光在周遭的视野里亮起,再次响彻在耳边的,是熟悉的电话铃声。
“醒了?”他音调轻缓。
“嗯。”葛烟应下后,复又道,“沈鸫言………”
“你说。”他的嗓音隔了层介质被模糊,清凌有余,惯有的疏冷都被笑意冲淡,“饿了?”
“也不是饿………”葛烟踯躅半晌,到底是轻声开了口,“刚才我们俩好像都没想过要清理,那个的话。”
顿了顿,她终是补充道,“那个要怎么换?”
他轻嗯一声,听不懂似的,只缓缓道,“什么怎么换?”
什么怎么换。
自己做的事自己想不到吗。
“………你说什么呢。”葛烟眼睫颤了瞬,“就被褥啊。”
他似是笑了下,“原来说这个,我以为………”
惹得葛烟有点疑惑,“你以为什么?”
沈鸫言没多言,再开口时嗓音淳然,“不用担心,有定期收拾的人。”
………定期收拾的人?
“那怎么能行。”葛烟难得急了,“沈鸫言,你要是让别的谁来………”
她真的会以头抢被。
都润成那样了,要是就这样被人看去,又是在休息室里。
就是不说也知道他们俩下午在这里做了什么。
葛烟没多有停顿,稍稍扬声又去提醒他。
像是被薅怒了的狐狸,浅浅龇着小牙就想着来怼人。
沈鸫言不再逗人,浅浅应下,“等下忙完我过来收拾。”
葛烟这才放缓了声调,“反正你不要让别人来就行………”
“我是别人?”他反问。
“谁说你是别人了。”葛烟小忿,“不要在这里偷换概念………”
“嗯。”沈鸫言这会儿的笑意哪怕隔着电话都挡不住,他稍敛了下情绪,再开口只平声道,”没休息够的话,再去躺一会儿。”
“早休息好了。”葛烟无意识地揪了揪被角,唇角微弯着说,“反正我等你就是。”
沈鸫言那边传来淡淡的文件翻页声,“要是觉得闷可以来外面陪我。”
这也不是不可以,但葛烟心存了点难得的故意,“我就在这里待着不行?”
“外面网更好。”他说。
“………”
这都什么歪理由。
如果她偏要用流量呢。
想着要不还是去外面守着他,葛烟起身刚要往门那处走,还未挂断的电话里复又传来他的音调。
“休息好的话,记得去镜子那里看看。”
葛烟刚沾地面,脚下稍有不稳时,不解问他,“………看什么?”
“结束时好像又红了。”他说起这话时嗓音没什么波动,像是仅仅在讨论日常那般,“难受的话和我说,回家给你涂药。”
这人怎么说话的呢。
不说每次都要在她不知情的时候来察看一番了。
察看之后,就还非要说出来。
“………我又没有觉得难受。”联想起他先前有次在楼梯转角那边给她涂了以后的情形,好像都有些没法儿回忆,葛烟忍不住开口怼他,“沈总,这可是在你的办公室,你这样说话就不怕………”
沈鸫言清冷声调仿佛在酒中泡过,“他们在外面,听不到。”
………他也知道特助办的人都在外面啊。
听是听不到,但能看啊。
她都不知道在这里待多久了。
葛烟稍稍泄了点气,到底想着就是要晾他一会儿,在去往外面前率先挂了电话。
停在休息室里逗留时,她刻意略过镜子,目光反而落在被褥前的柜子上。
放轻了去打开,无声之中,葛烟鬼使神差地往柜子内望。
刚才沈鸫言就是从这里拿的。
但相比她所猜测的,那样映入眼中的满满当当还是超出了她想象的所有。
几乎是满了,仿佛下一秒要跳出柜子的盒子在灯光的映照下,静静地摞着。
“…………”
他是打算在这里有多少回?备好了就算了,怎么就能有这么多。
葛烟颤着长睫将柜门关上。
原本想去外面陪他的想法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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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想象那天是如何相携着走出办公室的。
后面再被沈鸫言强势带着去了几次,葛烟在习惯了特助办那些人的目视和殷勤后,休息室内的盒子也渐渐地少了些许。
只是再怎样想着要一并度过那样休假时的闲暇时光,两人的行程总有隔开的时候。
葛烟因为剧院排练巡演不得不忙碌起来,而沈鸫言沈氏相关的事务繁多且冗杂,就更不用提了。
想着接下去有好长一段时间要遇不到,她干脆寻了个日子,准备好好地请他在外面用餐一顿。
只是京芭代言人的相关账款早就打了过来,葛烟拿到时指尖拎着卡在他的衬衫领口轻轻地划了划。
她笑意盈盈,“沈氏公卡给我打钱,用这一笔再去请你吃饭,羊毛都出在羊身上了沈总。”
却惹来沈鸫言不断地啜,“既然你这么说,更不用请我。”
他从善如流地抓住她往怀里摁,“反正都一样,刷我的就好。”
就着这到底请不请的话题来回拉扯了许久,最后还是葛烟酡了张稍红的脸,拼命地摇头说不自己来,这才被放过。
晚餐定在还算熟悉的三潭月。
因为订的是独立包厢,半悬窗打开,微风携着湖中特有的清新往里,只向外一觑,整座湖面及亭中全景便笼在视野里。
旁边落的有通往景区内部的湖上通道,水中灯氤氲出夏夜湖色。
水声墨然,湖汽扑面,一派静谧隐幽。
葛烟没什么胃口,被沈鸫言盯着用了些清汤,再尝了点这边特色的糕点,这才有些饱。
她一向吃得少,为了身材也从不暴饮暴食。
就是在甜的方面忍不住。
论及她所喜欢的这一面,沈鸫言倒是十足地纵着她。
自从一并在洲湾岭住了许久,他的住处也渐渐染上了她的气息。
而与之为交换的是,她很多习惯都落于沈鸫言的眼皮之下。
很多事能经他之手,就从不会让她来忙。
这样你来我往的时候,让她觉得自己好像都被惯得有些出不来了。
颇有一种她提出什么意见,沈鸫言都不会拒绝的意味。
当然,他偶尔也有不随着她来的时候。
论及那样算是特殊的情形,还是不加以描述会比较好。
一席饭吃得不紧不慢,起身准备往外时,临渊阁这边的负责人拉着沈鸫言不知在说什么。
葛烟没参与进去,百无聊赖间,朝着沈鸫言摆了摆手后,先行绕过大厅,准备往亭子另一边的方向走。
没迈几步,视线便触到一位相当面熟的身影。
顿了顿,葛烟凝下心神再往那边瞧,终于仅凭着侧脸将那人认出。
好像是林肃。
他抬腿似是要走的模样,身旁一个穿着绸白衣衫,身形纤弱的女人伸臂拉了拉他,低着头耸着肩,不知在说什么。
因为算是侧对着这边,两人的神态看不清。
林肃旁边的女人葛烟并不认识,想着是不是梁潇潇一行人来了这里,她再抬眼望过去。
那两人早已消失不见,不知去了哪里。
凝思了几秒,点开梁潇潇的对话框问她有没有跟着林肃来三潭月这边………
葛烟刚关了屏幕,眼前蓦地罩来一道阴影。
目光稍稍往上抬,只不过一眼她就认出了来人,“走路没声的啊沈总。”
葛烟说着颤起长睫,“………每次就想着吓我。”
“这就是吓你了?”沈鸫言敛眸看过来,骨节分明的指骨稍勾起,抵开她的掌心,就这样牵起她,“自己低着头看不见,这也要怪我吗。”
“当然啊。”葛烟任由他牵着往前缓缓地踱,唇边没忍住勾起抹小小的弧度,“还要和你说的是,从今往后,未经提醒的一切惊吓,我都要算在你头上。”
“从今往后?”沈鸫言偏过头,侧目望向她,“也可以。”
“………”
这人可真会抓重点。
没和他继续探讨这个问题,葛烟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袖口,几步跟上前,“刚刚这里的付负责人找你说些什么啊?”
“投资的事。”拉起她秀窄的指尖落于脸侧,他偏头在上面碰了碰,“不用管,我没答应。”
“在你这里拉投资应该很难吧。”葛烟任由他去,笑着静静垂眼。
旋即不过几秒,她不知想到什么,复又问,“那当初京芭请你………你怎么次次都要来?”
沈鸫言没答,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在这样稍显冗长的沉默里出了声,“可以猜猜看。”
“………我能猜什么啊。”葛烟很是没好气地掐了掐他颇具骨感的虎口。
她要是能猜的话,也不至于有些时候完全拿他没辙。
“这很难猜吗?”沈鸫言唇角勾了瞬,视线不紧不慢睇过来,“你说我为了谁投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