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将自家孩子送去蜉蝣观修行的人家,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可等那些孩子到了蜉蝣观后,才发现现实与想象大相径庭。蜉蝣观的修行重心,并非在剑法之上,而是侧重于丹道修行与符篆制作。
观中的长老们每日都反复强调,人应当顺应自然、抱元守一,唯有让自身与天地自然达到高度契合的状态,才能够实现境界的提升。
仅仅依靠身上所佩之剑来保护自己,这种想法是万万不可取的。
而那些年来,江湖中人对于王长生的评价,可谓是褒贬参半、莫衷一是。
有人诟病他心气高傲,平日里总是一副目中无人的姿态,还时常对前辈们的教导忤逆不从。
但也有人觉得,作为少年,而且还是天赋异禀的天才少年,有点傲气才够彰显其风采,也才配得上今朝榜魁首之位。
遥想当年他声名鹊起之时,方震、林钟、仝严那几人还穿着开裆裤在地上蹒跚学步呢。
只可惜,天妒英才。
一个以“长生”为名之人,却在二十六岁这风华正茂的年纪去世了。
他的离世,既非仇杀所致,也不是身患重病,仅仅是因为他觉得这世间已然再无对手,生活变得索然无味。
当那位上山去取冰晶的小师弟发现他时,他早已静静地死在了寒窟之内。
只见当时的他唇角微上扬,挂着一道极浅的弧度,睫毛上凝结着晶莹的冰珠,那神情,仿若带着一丝嘲讽,又似蕴含着无尽的悲悯。
而四周的寒玉冰壁之上,有他以指代笔,留下的遗言:
诸君见字如晤:
昨夜观星,见紫微垣中本命星晦暗,方知大限将至。
可笑三日前败尽暮商宗十二长老时,那老东西竟说吾“杀气太重,必遭天谴。”
吾笑他不懂,这世间最锋利的剑,终要斩向执剑之人。
匣中佩剑未锈,只是再无人值得它出鞘。
吾七岁悟剑道,十三岁入尘世,十六岁得今朝榜魁首,二十岁登临绝顶便忽觉寒意彻骨。
诸君递来的战帖摞成柴薪,倒比六年前论剑时的篝火更暖些。
莫问为何自绝灵脉。
须知孤峰积雪千年不化,非畏暖阳,只是厌了年复一年的消融与凝结。
吾有几坛梨花酿,埋在论剑台东第三株老梅下,诸君可取来浇我衣冠冢。
若醉后见月下有人舞剑,莫惊,那不过是王某在九泉之下——与阎罗试招。
长生绝笔
这遗言一经传出,瞬间在整个江湖中掀起了轩然大波。有人痛骂他直至生命终结,依旧如此狂妄自大;也有人为他年纪轻轻便英年早逝,深感惋惜不已。
当年发现王长生尸首的那位小师弟,便是上一代蜉蝣观的掌门人,亦是玄泽玄机二人的师父。
玄泽离开蜉蝣观那年,恰逢他的师弟玄机接任观主之位,与此同时,蜉蝣观也正式对外宣告,归属于中律司。
一时间,关于玄泽离开的原因,传言纷纷。
有人说,玄泽是因为心中愤懑难平才离开的。论天资,论修为,他皆远超那位师弟,可师父最终却将观主之位传给了师弟,这让他很难服气。
然而,也有人称,是玄泽自己大逆不道,先是对老观主恶语相向,而后甚至出手伤人,这才被逐出师门。
只不过老观主念及师徒多年情分,即便在他离开之后,依旧维护着他的颜面,未曾将此事公开宣扬。
有人斥责他没良心,自然也有人为他鸣不平。
倘若他真的对同门中人做出那般过分之事,他的师侄孟冬,断不会寻了他一年又一年。
不过,这诸多的是是非非,究竟真相如何,恐怕唯有真正见到玄泽本人,才能知晓答案了。
“一元宗传来消息,称前几日在隰城曾见过他。”沈峥渡缓缓说道。
隰城地处大陈的西南角,而龙潜谷则位于大陈的东北角,两地之间,可谓是相隔千山万水。
那厮还真是带着人逃到了龙潜谷够不着的地儿。
“把这消息也给蜉蝣观的孟冬送一份。”沈亦行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
沈峥渡不用细想,也知道他这弟弟打的什么主意。是生怕眼下局势还不够混乱,非得再拉几个人进来搅和搅和。
“舆情那边如何安排?”沈峥渡问道。
沈亦行听闻此言,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我这几日实在是抽不出身来。要不,洵儿替我走一趟?”
话一说完,他也不等江洵表态,便直接掏出一个玉牌,递到江洵面前,“你明日去城中找淮之,同他说明来意以及接下来要做的事,他知晓后,自会与你详细商讨。”
江洵并未与沈亦行推脱,也没有询问为何选中自己前去。他只是极为自然地接过玉牌,轻声应了一个“好”字。
他与沈亦行之间,因为有江挽这层特殊的关系存在,所以永远不会站在彼此的对立面。
他会如同毫无保留地信任江挽一般,去信任沈亦行。而沈亦行同样也会像义无反顾地帮助江挽那样,去帮助江洵。
只因江挽记挂着他们二人的好,所以他们二人,绝不可能刀剑相向。
“那你也替我去一趟一元宗,如何?”沈峥渡微微歪着身子,看向傅钺。
突然被点名的傅钺,发出了一阵疑惑的声音。
嗯?不是,咱们很熟吗?这才是第一次见吧?还没有到可以托付大业的关系吧?
沈峥渡一眼便看穿傅钺心中的想法,顿时爽朗地大笑起来,“我明日也要进城,与二殿下商讨冬至祭祖夜的相关事宜。”
“沈大人这家大业大的,还喂不起几只鸽子么?”傅钺冷冷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