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了没几步，李容与也体谅她身上穿得累赘，慢下了脚步，细心替她提着裙子。

他牵着燕仪一路穿过御花园，期间碰见了不少人，有宫女有太监有宫妃，人人都向他们两个人行礼。

李容与像是怕赐婚的圣旨没有彻底传遍六宫一般，带着燕仪在整个御花园里绕了好大一圈，巴不得越多人瞧见他们越好。

从前他和燕仪在一起，总是有些偷偷摸摸，害怕撞见皇帝，害怕撞见皇后，也害怕被宫人撞见以后窃窃私语。

而今，他总算能牵着燕仪的手在皇宫里大摇大摆地走路，和她一起接受宫人的跪拜，他如何能不得意？怎么会不想要炫耀？

燕仪暗自好笑，堂堂太子，三军阵前镇定自若，泰山崩前面不改色的老成之人，竟也还有这般少年人炫耀的小心思，不过，这倒是令她十分高兴，至少，对他来说，自己是个值得炫耀的未婚妻，不是吗？

御花园里，昨日的积雪还未化去，空气里带着冷冽的丝丝的甜味，燕仪跑了许久，才发现那甜味竟是从李容与的

身上传出来的。

她不及去想他身上为何会有这样乳膏糖霜之类食物的甜味，就已被他带到了一座极大的宫殿之前。

未央宫。

这宫殿的位置并不偏僻，处在整个皇城的中轴线上，只是因为这里无人居住，所以少有人来，这这样白雪皑皑肃杀的冬日里，显得格外冷清一些。

燕仪素日在宫中，曾无数次地经过这座宫殿，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踏进去过。

这里，是从前孝敏皇后居住的地方。

孝敏皇后去世以后，皇上就将这未央宫给封起来了，再不许旁的嫔妃居住此殿，钱皇后被立为继后，也只是给她另起了一座昭阳殿，而正宫皇后所应居住的正殿未央宫，却一直荒废着。

这里，多年来成了宫人们凭吊孝敏皇后的一个所在。

即便随着时间流逝，皇帝渐渐已淡忘了他这位结发之妻，连从前每年都有的祭礼也改成了五年一次。

可李容与是极有孝心的，他没有一时一刻遗忘过他的生身母亲。

这未央宫大门的钥匙，一直由李容与亲自贴身放着，他从怀中掏出，熟门熟路地打开了大门，牵着燕仪的手进了大殿。

大殿中经幢重重，进门便供着大孔雀明王，从梁上垂下许多经幡，殿里的柱子上也刻着密宗经文。

李容与对燕仪解释道：“我母后生前便礼佛跪经，所以我每月都会请僧尼来为她诵经祈福，如今的未央宫，与其说是先皇后故居，倒更像是个佛堂。”

燕仪点了点头，想着孝敏皇后吃斋念佛了一辈子，不知行了多少善积了多少德。

宫中的老人现如今提起她来，还满怀追慕之情，说她如何待下人宽厚，说她每月在宫外施多少粥、往寺里捐多少香火行善事。

就是这样一个神仙菩萨一般的人物，却是红颜薄

命、寿数不永，老天爷可当真的不公啊。

大殿正中的神位上，供奉的便是孝敏皇后的灵牌，上书“大虞孝敏端颐昭豫庄圣显皇后盛氏之慈位”。

当中的墙上挂着一幅画像，画上是一个穿着吉服朝褂的女子，面容端方姣好，双目盈盈，与李容与的确有几分肖似。

李容与撩起衣袍，往灵位前恭恭敬敬跪下。

燕仪连忙也庄重跪下，因是第一次给孝敏皇后磕头，她用的是最大的九叩之礼，足足磕满了九个响头。

李容与静静待她行完了一整套礼，才对孝敏皇后的灵位说：“母后，儿臣今日带着妻子来给你磕头了。”

今日皇上才下了赐婚的圣旨，燕仪充其量只好算是准太子妃，他说一句未婚妻才算合理，可是，对着孝敏皇后的灵位，他说的却是“妻子”。

她心中扬起一股暖意，便依他的意思，开口说道：“儿臣给母后请安了。”

这一声“儿臣”，一声“母后”说完，连她自己都不好意思，低下了头。

李容与磕完了头后，生怕燕仪跪着膝盖疼，便要她改跪姿为盘膝坐在蒲团上。

燕仪有些为难，说：“我第一次给母后磕头，便这样无礼，不太好吧？”

李容与笑道：“这礼节都是做给活人看的，我母后如今哪里还看得见？此处无人，你随意些。”

“你既带我来这未央宫，自然是要你母后见见我这未来的儿媳妇，怎么如今又说她看不见了？”燕仪也笑道。

李容与觉得她说得十分有理，自己先随意坐在了蒲团上，说：“你爱跪便跪着吧。”

燕仪虽不愿在孝敏皇后灵前失仪，可李容与坐着，她总不能当真一直跪着，也显得自己忒死板了一些，便对孝敏皇后的灵位鞠了一躬，也学李容与的样子屁股着垫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