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毓回身看他,不知从哪儿涌出一股酸涩,扬声道:“我不是乔妍,你到底要我说几遍才好”
皇帝心头作痛,眼眶不禁有些发烫,他定定看着她,又轻轻唤了声:“阿妍。”
“我不是她,”乔毓道:“不要这么叫我”
皇帝听得心如刀割,语气更柔,颤声唤道:“阿妍。”
“我真的不是乔妍,”乔毓忽然哭了起来,小声哽咽道:“我叫乔毓,今年十六岁,荆州人士,我可能不是乔家的女儿,你们找错人了”
皇帝静静注视着她,眼眶灼烫,情不自禁的落下一滴泪来。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不管怎么回想,都想不起来,但我今年才十六岁,怎么可能是皇太子和秦王他们的母亲,是圣上你的妻子呢。这么重的担子,我挑不起来的。”
她泣不成声:“我是乔毓,也只是乔毓。不是别人的母亲,更不是别人的妻子。我从来没想过嫁人,更没有想过要生孩子,我知道自己可以像男人一样建功立业的时候,真的好开心,好开心,收到官服的那天,我很晚才睡着,还穿着它,舍不得脱呢”
“圣上,是不是因为我总是闯祸,所以你们才编出这么个故事来骗我”
乔毓哽咽着,断断续续道:“我会听话的,我再也不胡闹了,真的,我不要进宫,也不想做皇后,我会死的,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皇帝听她如此一番剖白,心中痛楚岂是言语所能形容。
他知道她的志向,也知道她的梦想所在,却不知这执念竟有这样深,即便忘却前尘,也深深镌刻在灵魂深处。
并不是只有呼吸消失,身体僵冷,才算是死亡,满腔壮志被外物强行湮灭,那感觉其实并不比死亡好受多少吧。
“阿妍,”他定了心,注视着她,温声道:“我从没有想过要拘束你,也从没有任何恶意。”
“你想去建功立业,那便去做,想要以一个女人的身份去封侯拜相,那便去打拼,我不会阻止你的。”
“乔毓,”皇帝唤了她的名字,道:“问问你自己的心,我是你的敌人吗你的家人,是你的敌人吗”
他神情中有难以言表的温柔:“我们爱你。”
乔毓有些茫然的看着他,他敛和而坚定的回视她,如此过了半晌,她有些动容,又有些不确定的低下头,道:“我可能要走了。”
皇帝看着她,轻声问道:“还会再回来吗”
乔毓深深看他一眼,却没有回答,就此催马离去。
皇帝回到乔家,刚到门口,便有禁卫迎了上来。
高庸还不知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只是听闻秦国夫人先跑出去,皇帝后边儿去追,隐约猜到是与乔毓有关,现下见皇帝脸色不甚好看,忙近前去,恭敬唤了声:“圣上。”
这话才刚落地,他就瞧见皇帝明显惨白的面孔了,方才因为日光耀眼,不甚明显,这会儿却觉惨淡的有些渗人。
高庸心下一个战栗,正待关切一句,却见皇帝身体一歪,像是乏力一般,从马上摔了下来。
高庸给惊住了,忙与禁卫一道将他搀扶起身,就近往乔家去歇息。
乔老夫人见女儿夺门而出,消失无踪,自是提心吊胆,只是因为皇帝后脚去追,方才勉强提起精神,坐在内室里等,这会儿知道皇帝是一个人回来的,真真是吓坏了。
卫国公与昌武郡公不在府中,仆婢们匆忙去请了卫国公夫人与昌武郡公之妻前来,又有人去请卫国公兄弟二人回来,再叫常山王妃过府。
偌大的乔家,忽然间忙碌起来。
“都怨我,”常山王妃到时,便见母亲倚着床柱,伤心叹息:“若不是我告诉她这些,也不会闹成这样”
“不能怨您,”皇帝合上眼,道:“她看出破绽,执意要问,任谁都拦不下的。”
“快去找安安,”乔老夫人拉住长女的手,哽咽道:“你不知道,那会儿她脸色有多难看”
常山王妃未曾亲眼见到这一切,但只听母亲与皇帝言说,也觉得胆战心惊,再想到小妹现下孤身在外,情绪不稳,急的团团转:“这个档口,她会去哪儿呢总不会是离开长安了吧她那一身武艺,真不想叫人找到,任谁也发现不了”
“她虽然没有回答,但朕觉得,她是不会离开长安的,”皇帝低声道:“她现在的情绪不对劲儿,朕觉得,她甚至连易容躲藏的心思都没了,得赶紧找到她”
他定下心来,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提起精神来,道:“她会去哪儿呢世交家好友家还是其余那些她觉得熟悉的地方”
“她不会去世交家的,朋友家应该也不会去。”
卫国公与昌武郡公从外边儿回来,眉宇间难掩忧色,苦笑道:“小妹现下心绪不稳,本能的就会避开所有认识的人,她只会找个安静地方,自己一个人呆着。”
“那她会去哪儿”常山王妃心急如焚:“大慈恩寺还是她最初醒来的那个小山村还是当初住过的客栈有没有可能,是去找当初救起她的王氏母女了”
“都有可能。”皇帝站起身来,震声道:“即刻去找,我们各带一队,分头行事”
皇帝与卫国公、昌武郡公、常山王妃各带一队,在乔毓可能去的地方找了一圈儿,却都不见人影,暮色渐起之后,终于满怀担忧的回到了卫国公府。
“她会去哪儿呢。”卫国公脸上遍是忧色。
常山王妃低声道:“或许,她是有意想躲着我们吧”
昌武郡公自幼便同这龙凤胎妹妹不睦,现下却也忧心忡忡:“难道她已经离开长安了”
皇帝沉默的听着,始终没有言语,乔老夫人也是面色感伤。
立夏原本正侍立一侧,神情中却浮现出几分踌躇,犹豫之后,终于近前去,跪地道:“奴婢有些话想讲,却不知圣上肯不肯听”
皇帝垂眼去看她,道:“讲。”
“奴婢自幼便跟随在女郎身边,不敢说最为了解她心性,但也算是有些明白她的。”
“世人都说明德皇后贤德端淑,说她秉性柔嘉,还有人说她年少放纵,冒失鲁莽,所有人都羡慕她这一生过得好,她自己也不反对,每每听到,也都是笑一笑就过去了。”
“可是奴婢很心疼她。”
立夏叩头到地,哽咽道:“她肆意过,快活过,但是也痛苦过,煎熬过。聂将军死讯传来,聂夫人对她的指责,哪一句不是戳心的奴婢这个局外人,听着都觉得疼啊。还有,便是女郎的病因,她不许奴婢讲,但到了现下,奴婢却顾不上了”
立夏流着泪,将朱虚侯之事与乔妍心中的症结说了,这才继续道:“她不怨乔家,不怨圣上,只是怨她自己。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她是那么重情重义的人,生生被这样的痛苦折磨死了。”
“她大概不想再做乔妍了,所以才触发春秋,起死回生,回到了十六岁这一年。”
立夏说到此处,痛哭出声,难以为继:“奴婢觉得,她不是不在意家人,也不是不在意儿女。